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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视角)
落鹰峡隘口的血腥气,仿佛还粘在鼻腔里,混合着尸蚕的甜腥和硫磺的恶臭。墨刃归鞘,刀身上的黑血尚未干涸,顺着冰冷的刀尖滴落在悬壶谷入口湿润的泥土上。峡谷中最后一声尸化流民的嘶吼早已沉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和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代价惨重。秦诗雨强行催动玉笛破魔音,笛碎人伤,虎口深可见骨,内腑受震,此刻被陈锋搀扶着,脸色苍白如金纸,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伤口,眉头紧锁,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冷月依旧在马车中沉睡,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眉睫上的寒霜似乎又凝厚了一层,血玉簪的裂痕如同蛛网,触目惊心。
赵延?那个废物太子,在经历了峡谷截杀的极度惊吓后,彻底变成了一个只会哆嗦的累赘。他被陈锋半拖半抱着,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怪物…都是怪物…”,裤裆处一片狼藉的湿痕散发着骚臭味。若非他还有那么一点作为“活证据”的价值,我真想一刀结果了他,省得碍眼。
“沈大人…前面…就是悬壶谷了。” 陈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他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谷口。
悬壶谷。药香圣地,济世之所。曾几何时,这个名字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然而此刻,当我们真正踏入谷口,一股异样的死寂和**浓烈到刺鼻的药草腐败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那点可怜的幻想。
谷内并非想象中鸟语花香、药田阡陌的景象。入眼是一片破败。荒草蔓生,几乎淹没了小径。曾经精心打理的药圃,如今杂草丛生,珍贵的药苗枯萎发黄,腐烂在泥土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几间依山而建的竹木屋舍,门窗歪斜,蛛网密布,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荒凉。
没有药童的嬉闹,没有求医者的身影,没有捣药的声响,甚至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荒草和破败屋舍的呜咽,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么会这样…” 秦诗雨虚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看着眼前这片荒芜,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的希望之地,竟如同鬼域。
我心头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心脏。烬生…他的手,果然早已伸到了这里!孙济世暴毙的消息,恐怕不仅仅是传闻!
“济世堂…孙神医的济世堂在那边!” 陈锋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谷中最深处一座看起来稍大些、却也破败不堪的竹木院落。院门上那块曾经象征悬壶济世的**“济世堂”匾额**,此刻歪斜地挂着,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字迹都模糊不清。
我们一行人,带着满身疲惫、伤痛和绝望,踩着荒草,步履沉重地走向那最后的希望之地——济世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即将崩塌的冰面。赵延被拖拽着,发出压抑的啜泣。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院门,一股混合着浓重草药味、尘埃味和…**尸体轻微腐败**的复杂气味猛地涌出!院内同样荒芜,石桌石凳翻倒,晾晒草药的竹匾散落一地,被雨水浸泡得发霉。
正对着院门的主屋,门虚掩着。
“师父…师父您在吗?” 一个带着哭腔、极度惊恐的少女声音,突然从主屋旁边的偏房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偏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满药渍粗布衣裙的少女探出头来。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丫髻,一张清秀的小脸此刻却毫无血色,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是哭了很久。她脸上、手上还沾着些新鲜的泥土,像是刚从地里回来。看到我们这群陌生人闯入,尤其是看到我染血的衣袍、秦诗雨苍白的脸色和被搀扶的赵延,她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想缩回去。
“别怕。” 秦诗雨强撑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尽管她自己也摇摇欲坠,“小姑娘,我们是…是来求见孙济世孙神医的。请问他…”
“师父…师父他…” 少女一听到“孙济世”三个字,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猛地从偏房冲了出来,扑到我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泣不成声:“师父…师父他…前日…前日就…就**暴毙**了!呜哇——!”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暴毙”二字从这少女口中真真切切地哭喊出来时,还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 陈锋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灰败。
秦诗雨身体一晃,若非陈锋及时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
缩在后面的赵延更是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白芷…你叫白芷,对吗?” 秦诗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灭顶的绝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保持着镇定,“别怕,慢慢说。孙神医…是怎么…走的?”
名叫白芷的少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前…前日清晨,我去给师父送早膳…推开门…就…就看到师父他…他趴在书案上…怎么叫都不应…我…我过去一看…师父他…他脸色青黑…七窍…七窍都流着黑血…手…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封信…身子都…都硬了…呜…” 她回想起那恐怖的场景,再次痛哭失声。
暴毙!七窍流血!黑血!攥着信!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锥,刺入骨髓!这绝非自然死亡!是谋杀!剧毒谋杀!而且,死前攥着信…
“信呢?” 我立刻追问,声音低沉而急迫。
白芷被我的气势所慑,哭声一顿,指了指主屋的方向:“还…还在师父手里…我…我不敢动…就…就把他老人家…暂时安置在偏房的冰窖里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师父…师父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呜呜…”
“带我们去看看!” 秦诗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希望渺茫,孙济世死前攥着的信,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白芷抽噎着,颤抖地站起身,引着我们走向主屋。推开虚掩的门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腐败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一片狼藉,书册、药方散落一地。正中央的书案上,墨迹早已干涸,笔架倾倒,砚台翻覆,墨汁泼洒得到处都是,形成一幅凝固的死亡图景。地上,甚至还有一小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可以想象,孙济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
“师父…就是趴在那里…” 白芷指着书案,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孙济世被移走了,但现场残留的气息和痕迹…烬生!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硫磺和尸蚕甜腥的阴冷气息,虽然被药味和腐败味掩盖了大半,却依旧如同毒蛇的信子,被我敏锐地捕捉到!是他!一定是他!
“搜!” 我沉声下令,声音冰冷,“任何可疑的东西,都不要放过!尤其是药柜、暗格!”
陈锋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翻检着散落的书册纸张。秦诗雨则忍着伤痛和眩晕,强打精神,走向靠墙摆放的巨大药柜。那药柜由名贵沉香木打造,分门别类,曾经存放着无数珍稀药材,如今也落满了灰尘,许多抽屉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或是散落着一些早已失去药性的枯枝败叶。
秦诗雨的目光在药柜上逡巡,她的手指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敏感,轻轻拂过那些积灰的抽屉边缘、雕花的柜门缝隙…突然,她的手指在药柜最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刻着普通草药“当归”标记的抽屉下方停住了!
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凸起**!
她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药柜侧面,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厚重背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药材,只有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卷轴!
秦诗雨迅速取出卷轴,展开其中一卷。我和陈锋立刻围了上去。
卷轴上绘制的并非药方,而是一幅极其精细复杂的**山川地理图**!图上用朱砂和墨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穴位、脉络,如同人体的经络图,却又宏大无比!图中最核心的位置,用醒目的朱砂圈出了一个点,旁边以小楷标注着两个字——
**镜湖**!
“龙脉穴位图!” 秦诗雨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激动和震惊而微微发颤,“孙神医竟然绘制了如此详细的龙脉节点图!他标注的核心…果然是镜湖!”
一切线索都串起来了!烬生血洗秦府夺走祖牌,是为了控制或利用镜湖这个龙脉节点!孙济世掌握了这张至关重要的穴位图,就成了他必须除掉的障碍!所以才有那封致命的密函,才有这七窍流血的暴毙!
“快!去看看孙神医!”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立刻对白芷道。
白芷引着我们来到偏房后面一个隐蔽的小冰窖。寒气扑面而来。冰窖中央的石台上,覆盖着一层白布。白芷颤抖着揭开白布一角。
孙济世的遗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穿着整洁的素色麻衣,面容被白芷整理过,带着一种安详的假象。但依旧掩盖不住他死前承受的巨大痛苦——嘴唇呈青紫色,眼角、鼻孔、耳孔处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僵硬得如同铁铸!而在那紧握的拳头缝隙里,赫然露出**一角暗黄色的信笺**!
“师父…他…他走的时候…手里就一直死死攥着这个…” 白芷哽咽道。
秦诗雨深吸一口气,带着无比的敬意和沉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掰开孙济世冰冷僵硬的手指。那过程极其艰难,仿佛在与死者最后的执念角力。
终于,那封被攥得皱巴巴、染着几处黑褐色干涸血迹的**密函**,被取了出来。
秦诗雨展开密函。信笺是普通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迹却遒劲有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冷月将至,阻其入谷。**”
内容简短,冷酷,直指核心!就是为了阻止冷月得到救治!
然而,最致命的不是内容,而是落款!
在密函的最下方,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鲜红如血的朱砂印泥盖下的印记!那印记清晰无比——
一个笔锋凌厉、充满肃杀之气的**“赵”**字!
“赵…” 秦诗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被命运嘲弄的冰冷和彻骨的寒意。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又看向瘫坐在冰窖门口、面无人色的赵延,最后,目光落回那刺眼的血“赵”印上。
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冰窖内寒气刺骨,却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冷。
孙济世暴毙的手,紧握着指向凶手的铁证。
龙脉穴位图,标注着风暴的源头。
血红的“赵”字印,如同判决书,彻底掀开了棋盘上的最后一张底牌。
悬壶谷,这最后的希望之地,终究也未能逃脱被染血的命运,成为了一座通往最终漩涡的**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