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壶谷冰窖的寒气,仿佛已渗入骨髓,凝结了血液。孙济世僵硬的遗体躺在冰冷的石台上,那只紧握密函、至死方休的手,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无声地控诉着那枚刺眼的血“赵”印。空气中弥漫的草药腐败味和尸体的微腥,混合着绝望的冰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白芷跪在石台旁,压抑的啜泣声在狭小的冰窖里回荡,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陈锋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秦诗雨,她的脸色比冰窖的霜壁还要苍白,虎口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隐隐作痛,但那双眼睛,在最初的巨大绝望和彻骨冰寒之后,却燃起了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火焰——那是刻骨的仇恨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瘫坐在冰窖门口地上的赵延,被那血红的“赵”字彻底击垮了最后一点侥幸。他像一滩真正的烂泥,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失焦,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皇叔…是皇叔…他要杀我…他要杀光所有人…冷…冷…” 恐惧已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太子的尊严早已碎成齑粉,只剩下一个被吓破胆、濒临崩溃的躯壳。
我站在冰窖中央,寒气刺骨,却压不住体内翻腾的怒火和蛊母之力被血腥与阴谋反复刺激后的躁动。右臂的伤口隐隐作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如同附骨之蛆。几缕新生的银丝垂在眼前,无声地诉说着代价。守墓秦府的血与火,镜湖墓穴的机关与阴兵,落鹰峡的尸潮与魔音,悬壶谷的荒芜与谋杀…一幕幕血腥残酷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孙济世手中那封染血的密函,和那个如同诅咒般的“赵”字印上。
烬生是刀,赵胤,才是执刀的手!青州的尸山血海,龙脉的泣血哀鸣,冷月的垂死挣扎,秦家的灭门之恨…所有的一切,源头都指向那座金碧辉煌的京城,指向龙椅旁那位翻云覆雨的摄政王!
够了!这场以人命为棋、以天下为局的肮脏棋局,该掀翻了!
我猛地转身,冰冷的视线扫过冰窖内每一个人的脸——悲痛欲绝的白芷,强撑伤体的秦诗雨,绝望护卫的陈锋,以及那个瘫在地上、散发着恶臭的废物太子。
“陈锋,” 我的声音在冰窖的寒气中响起,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带上孙神医的遗体,安葬在谷中清净处。白芷姑娘,” 我看向那哭泣的少女,“悬壶谷已非善地,跟我们走,或自行离去,由你决定。”
白芷抬起泪眼,看着石台上师父的遗体,又看看我们这群伤痕累累、眼神却异常坚定的人,最终咬着嘴唇,重重点头:“我…我跟你们走!我要…我要看着害死师父的恶人…伏法!”
“好。” 我点头,目光最后落在秦诗雨脸上。无需多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已说明一切。
“离开这里。” 我下达命令,率先走出了这座绝望的冰窖。
重返济世堂主屋。荒芜破败的景象更添几分凄凉。我走到那张染血的、见证了一代神医陨落的书案前。墨汁早已干涸成狰狞的黑色污渍。我从怀中,一件件取出那浸透了血与火、阴谋与死亡的证物:
染着秦明远血迹、记载着龙脉被窃与“赵”字线索的**守墓人笔记**。
从盗墓贼尸身下找到、记录着幻心草与金蚕蛊种大宗交易的**账册残页**。
最后,是那枚杯底刻着前秦皇室“龙睛逆鳞”图腾、由太子赵延亲手交出、源自皇家内库的**青铜合卺杯**!
三样东西,并排放在染血的书案上。笔记的残破,账册的血污,合卺杯上那威严神秘的逆鳞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庞大、黑暗、足以颠覆天下的阴谋!
“守墓笔记,龙脉被窃,直指外力,‘赵’字如刀。”
“账册残页,幻心金蚕,巨量交易,官气森森。”
“合卺杯底,前秦逆鳞,出自内库,皇室授意。”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死寂的空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冰冷刺骨的嘲弄和滔天的杀意。
“三证在此,”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秦诗雨、陈锋、白芷,最后,落在了瘫在门口、眼神涣散的赵延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张网已毕,猎犬环伺。这盘棋,下得够久了。”
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
“该掀棋盘了!”
“轰——!”
仿佛回应我的宣言,济世堂破败的屋顶簌簌落下灰尘。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我身上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书案上的烛火被这气势压得瞬间低伏,光线猛地一暗!
秦诗雨走到书案旁,苍白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三件冰冷的证物,眼神如同深潭,里面翻涌着灭族的血海深仇和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她没有看赵延,仿佛那个废物已不值得她多费一丝情绪。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荒芜的山谷,又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投向了那座风暴中心的京城。
“下一局,” 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然,右手下意识地抚向腰间的佩剑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攻守易形。”
四个字,掷地有声。宣告着从被动挨打、疲于奔命的逃亡者,向主动出击、直捣黄龙的复仇者的彻底转变!
就在这时!
“扑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打破了决绝的气氛!
是赵延!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地从门口爬了过来,沾满泥污和秽物的衣袍在地上拖出肮脏的痕迹。他爬到我脚边,涕泪横流,脸上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希冀。他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裤脚,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仰起那张涕泗横流、肮脏不堪的脸,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顾一切的哀求和出卖:
“沈…沈砚!沈大人!不…沈爷爷!救…救我!带我…带我回京!我知道…我知道皇叔的密室!就在…就在他王府后花园假山下面!真的!我小时候…小时候偷看到的!里面有…肯定有他谋反的证据!还有…还有他害人的东西!带我见父皇!我帮你!我帮你扳倒他!求求你!别丢下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呜呜呜…”
他语无伦次,将皇叔密室这个最后的筹码,连同自己作为“人证”的价值,一股脑地抛了出来,只求换取生存的机会和我的庇护。巨大的恐惧让他彻底抛弃了身为太子的最后一丝尊严,卑微如尘。
我看着脚下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狼狈如狗的太子,厌恶感依旧强烈。但他口中的“密室”,无疑是直刺赵胤心脏的致命匕首!一个活着的、指认亲叔的太子,加上这三件铁证…
“你的命,” 我低头看着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宣判,“暂时还有点用。想活,就管好你的嘴,别再添乱。”
赵延如蒙大赦,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闷响:“是!是!沈爷爷!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陈锋看着自家主子如此不堪的模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秦诗雨的目光扫过跪地乞怜的赵延,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鄙夷。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个废物身上。
“冷月姐姐…” 白芷担忧的声音响起,她看向停放在院中的马车。
我们走出济世堂。陈锋和白芷小心地将冷月从马车中抬出。她依旧沉睡,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眉睫之上,凝结的寒霜比在青州时更加厚重,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睑,如同覆盖了一层薄冰。那支布满裂痕的血玉簪插在她发间,簪身的裂纹在谷中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愈发狰狞,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
“寒毒…已侵入心脉本源…” 秦诗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轻轻抚过冷月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寻常方法…已无法压制。必须…用极寒之物暂时封存,延缓生机流逝,以待…真正的解药。”
她看向陈锋:“陈护卫,谷中可有…千年寒玉?或极阴寒泉?”
陈锋环顾荒芜的山谷,绝望地摇头:“此地…怕是没有了。”
“用这个。” 我沉声道,指向冰窖的方向。悬壶谷的冰窖,是孙济世储存珍稀药材所用,寒气远胜寻常。
很快,一口临时用厚实木板和谷中寻到的残存冰块匆匆打造的简陋**冰棺**被抬了出来。冰块在微光下散发着森森白气。白芷含着泪,将一些干燥的草药铺在棺底。
冷月被小心翼翼地安置进冰棺之中。当她的身体接触到底部寒冰的瞬间,一层更加凝实的白霜迅速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蔓延开来,眉睫上的冰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在冰雪之中的神女,美丽,却了无生机,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她而去。
秦诗雨站在冰棺旁,手指紧紧握着棺木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棺中挚友那被冰霜覆盖的脸庞,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痛楚。
“悬壶谷…济世堂…孙神医…” 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被玷污的愤怒,“此仇不报,我秦诗雨,誓不为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京城的方向,也扫过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赵延。
“回京!”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去掀了那金銮殿上的棋盘!用赵胤的血,祭奠所有枉死的亡魂!”
陈锋重重点头,和白芷一起,小心地抬起那口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无尽悲痛的冰棺。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阴谋和死亡玷污的药谷。济世堂破败的匾额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哀鸣。转身,不再回头。
马车重新套上。冰棺被固定在车板上,覆盖着厚厚的毛毡。赵延被陈锋像拖死狗一样塞进车厢角落。秦诗雨坐在冰棺旁,手按剑柄,眼神沉静如渊,积蓄着风暴。
车轮碾过荒草,驶出悬壶谷死寂的谷口。
就在我们离开谷口,踏上通往京城官道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而怨毒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遥远的青州方向——镜湖所在——冲天而起!即使隔着千山万水,那股充满了龙脉被强行抽取的哀鸣、尸蚕蛊母暴怒的邪戾、以及无数枉死生灵的冲天怨气,依旧清晰地被我的蛊母之力感知到!
我勒住马缰,霍然回望青州方向!
只见天际尽头,青州城上空,不知何时已汇聚起一片庞大无边的**漆黑浓云**!那云层翻滚涌动,厚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低低地压向大地,边缘透着不祥的暗红色!云层之中,隐隐有血色的电蛇扭曲窜动,发出沉闷如巨兽咆哮般的雷鸣!
怨气冲天!黑云压城!
镜湖之下,龙脉泣血之地,被烬生以祖牌和邪术催动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爆发!青州…正在滑向真正的人间地狱!
秦诗雨也掀开车帘,望着那天际恐怖的黑云,脸色凝重如铁。她低头,看向冰棺中沉睡的冷月,又看向通往京城那漫长而未知的官道。
风暴已起,再无退路。
终局,亦是起点。
京城,龙潭虎穴,我们来了!
赵胤,你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