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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无穷无尽、仿佛永堕炼狱的痛苦。
龙脉之气不再是温和的甘露,而是化作了最狂暴的熔岩,在我体内每一寸经脉中奔腾肆虐。每一次冲刷都像是用烧红的锉刀刮过骨头,用滚烫的钢针刺穿骨髓。那深植于隰龙血脉深处的黄粱引残毒,那十几种纠缠不休的混合剧毒,在这至纯至刚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被强行剥离、瓦解、净化。
这个过程缓慢而酷烈。我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皮肤表面渗出混杂着污黑毒素的汗珠,瞬间又被体内的高温蒸发。牙齿早已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那是自己牙龈被咬破的证明。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嘶吼声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几乎无法保持盘坐的姿势,全靠一股不肯认输的狠劲和墨刃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才没有彻底瘫倒。视线早已模糊,眼前只有一片扭曲的血色和金光。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被这无休止的痛苦彻底磨灭,灵魂都要被撕裂时——
嗡……
一声轻微的、却截然不同的嗡鸣,从我血脉最深处响起。
那不再是痛苦的震颤,而是一种……欢愉的、新生的清鸣!
仿佛破开顽石的第一缕嫩芽,仿佛冲破乌云的第一道天光!
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纯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终于喷发,从我被反复淬炼的血脉深处,汹涌澎湃地奔涌而出!
淡金色的光芒自我体内透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虚影,而是凝实、璀璨、带着古老威严的辉光!皮肤表面那龙鳞般的纹路清晰浮现,隐隐构成一道玄奥的图腾!
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脱胎换骨般的轻盈与强大!原本滞涩、充满杂质的经脉变得宽阔而通畅,内息运转前所未有的圆融自如。心口处那“血髓共生”的契约核心,也被染上了一层稳固的、和谐的金色,虽然连接仍在,但那抽取生命本源的邪恶感彻底消失了,反而传来一种温润的、互补的循环感。
我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淡金光芒一闪而逝,锐利如鹰隼!整个世界在我眼中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连空气中能量微粒的流动都能隐约捕捉到。
我……成功了?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握紧拳头,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从前的澎湃力量。那困扰我多日、几乎将我逼入绝境的毒素,已然荡然无存!隰龙血脉的枷锁被打破,虽然远未恢复到全盛时期,但至少,我重新握住了力量!
“沈……沈大哥?”阿竹怯生生的、带着惊喜和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小家伙正瞪大眼睛,张着嘴,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
“你……你的样子……好像……好像变了好多……”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排出的那些污黑毒素已经在体表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腥臭的硬壳。我稍一用力,肌肉微震,那层硬壳便寸寸碎裂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泛着健康光泽的皮肤。
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和豪情,瞬间冲散了所有残留的疲惫。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龙脉之气涌入肺腑,不再带来痛苦,反而化作精纯的能量,滋养着四肢百骸。这就是力量的感觉!失去过,才知其珍贵!
我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对面的冷月。
她依旧静坐在那里,周身笼罩的月华清辉比之前更加凝实和明亮。她脸上的血色恢复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如玉般温润。眉宇间的寒霜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深邃、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的奇特气质。
她的寒髓体质,似乎也在龙脉之气的滋养和她的静悟中,发生了某种良性的蜕变。不再向外散发致命的寒意,而是内敛、圆融,如同深潭静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通过那金色的共生通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的生机旺盛而稳定,甚至……比我还要求得磅礴!那缕“生命暖流”已然壮大,与她本身的寒髓本源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种更加高级的、阴阳互济的平衡状态。
她也成功了。不仅压制了寒毒,似乎还因祸得福,修为更进了一步。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激动。我们……都活下来了!而且变得比从前更强!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灼热的目光和剧烈的情绪波动,冷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依旧清澈如寒星,却褪去了往日的冰冷和疏离,变得更加深邃、通透,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的本质。眸底深处,隐约有如同地脉流转般的微光闪烁,充满了智慧的辉光。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我的身上,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你的毒?”她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温润的质感。
“清了。”我咧嘴一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忍不住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啪的轻响,“血脉也顺畅多了。你呢?感觉怎么样?”
冷月微微颔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流的力量,眼神复杂:“寒毒已与那缕生机暖流融合,不再为患。于此地静悟,对地脉流转、能量生克似有所悟……苏家传承中的许多疑难,竟豁然开朗……”她说着,语气中不禁带上了一丝属于研究者的兴奋和感慨。
但很快,那丝兴奋被她压下,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凝重起来,看向我:“你我虽暂时因祸得福,但这‘血髓共生’……”
她的话提醒了我。是的,我们变强了,但这诡异的连接依旧存在。龙脉意识并未帮我们解除,只是将其净化平衡了。
我仔细感应着那条金色的通道。它此刻无比稳定,如同最坚固的桥梁连接着我们二人。能量在其中温和流转,互补互利,甚至能轻微地共享彼此的感知和情绪。再无之前的凶险,反而像是一种……奇特的羁绊。
“它现在……似乎没什么坏处了?”我有些不确定地说。甚至,我能隐约感觉到冷月此刻内心的宁静和一丝困惑,这种感知并非通过五感,而是直接源于灵魂层面的连接,无比奇妙,也令人有些无措。
冷月的脸颊似乎微微红了一下,显然她也感受到了这种过于密切的连接带来的不便。她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表象而已。此术根源依旧邪异,此刻平衡全赖龙脉之气镇压和你我力量提升后的暂时稳定。一旦离开此地,或者你我力量再次失衡,亦或遇到更大冲击,难保不会再次异变。更何况……”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这种深层次的连接,长远来看,对彼此意志的独立性……并非好事。”
我沉默了。她说的没错。这种毫无隐私、甚至可能相互影响的连接,确实让人心生警惕。现在的和谐,或许只是假象。
“那龙脉意识,为何不直接帮我们解除?”我皱眉问道。
“……它称此为‘异数’,‘留待自行抉择’。”冷月重复着龙脉意识的话语,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或许,在它看来,这经过龙气淬炼后的共生,已不再是纯粹的邪术,反而蕴含着某种……它也无法预料的‘可能性’?又或者,解除的代价更大?”
可能性?代价?这虚无缥缈的说法让人更加不安。
“总之,此事仍需解决,但非眼下之急。”冷月结束了这个话题,目光扫过四周,“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增长的力量,稳固境界。然后……我们必须离开了。”
离开?我微微一怔。的确,我们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
“去哪?”阿竹小声问道,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恐惧。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充满了悬壶谷的追兵和未知的危险。
冷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望向洞口之外,那被山峦遮蔽的远方,声音低沉而坚定:
“去找答案。”
“找我身世的答案,找苏家与这本《天工秘卷》关联的答案,找彻底解决‘血髓共生’的答案,还有……”
她的目光落回我身上,眼神复杂而深沉:
“找你丢失的记忆和身份的答案,找赵胤阴谋的答案。”
“所有的线索,或许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个早已刻在我命运中的名字:
“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