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秀兰(凌飒)家的后院就飘起了柴烟。李桂芬蹲在灶台前烧热水,指尖还沾着昨晚缝行李袋时蹭的棉线絮,时不时往柴房那边瞟——张建军正跟着他妈在“看山窝棚”里钻来钻去,榔头敲铁皮的闷响压得很低,像怕惊飞檐角的麻雀。
“妈,这铁皮框子真能睡人?”张建军摸着房车内壁的木板,指节磕到一处凸起的暗扣,“这是啥?”
凌飒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指尖在暗扣上按了三下,“咔哒”一声,一块半人高的木板翻下来,露出里面嵌着的折叠短刀、麻绳和一小罐石灰粉。“这是‘应急格’,”她声音压得像碎冰,“要是遇着拦路抢东西的,先撒石灰迷眼,再用刀划他手腕——别往要害捅,咱们是防身,不是杀人。”
张建军咽了口唾沫,看着他妈熟练地把暗格归位,木板严丝合缝得像从没开过。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妈嘴里的“看山窝棚”根本不是普通窝棚:铺在地上的草席掀开是折叠床,灶台下的灰桶能抽出来装水,连房车门的插销都是用粗铁丝拧的双保险——这哪是窝棚,是能拉着跑的“铁壳子”。
“桂芬,过来。”凌飒朝灶台那边喊了声。
李桂芬端着热水壶跑过来,刚跨进门就被凌飒塞了个巴掌大的布包。打开一看,是用橡胶布裹着的两块压缩饼干,还有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棕褐色的药膏。“这是止血的,”凌飒捏了捏她的手腕,“你身子弱,真遇着事别往前冲,先钻到床底下的储物格——建军知道怎么锁死暗门。”
李桂芬攥着布包,指腹蹭过橡胶布的纹路,忽然想起上个月进山采蘑菇时,她被蛇吓得摔进沟里,是婆婆蹲在泥里给她吸出毒血,还从怀里摸出颗“糖丸”让她含着——后来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糖丸,是能解蛇毒的药。
“妈,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她小声问。
凌飒正往车板缝里塞干草伪装,听见这话抬了抬头,晨光从她鬓角的碎发里漏下来,眼里是李桂芬没见过的亮:“去能吃饱饭、能挣干净钱的地方。”
这话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是院门被人从外面撞了一下。
凌飒的动作顿住,指尖已经摸到了腰后的短刀。张建军也绷紧了背,攥着手里的榔头往门后靠。李桂芬吓得攥紧了布包,连呼吸都轻了。
“是我!”门外传来张老实的声音,带着点喘,“秀兰,开门!”
凌飒松了口气,示意张建军去开门。门刚拉开条缝,张老实就钻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旧布口袋,裤腿上沾着泥点子。“队里的王会计刚从公社回来,”他把口袋往地上一放,“说最近外头不太平,有‘流窜犯’抢粮,让咱们多带点干粮。”
口袋打开,是半袋玉米面,还有十几个杂面窝窝头。凌飒挑了挑眉——张老实以前连跟队干部说话都打颤,现在居然敢抢在王会计通知全队之前,先把粮送回来了。
“爸,你咋知道我们要带干粮?”张建军问。
张老实挠了挠头,看了凌飒一眼:“你妈说要去看亲戚,我就……多备了点。”
凌飒没说话,把玉米面倒进了房车的粮袋里,又往张老实手里塞了块压缩饼干:“尝尝。”
张老实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了——这“饼干”看着干巴,嚼起来却又香又顶饿,比队里过年分的白面馍还好吃。“这是啥?”他含糊地问。
“城里亲戚给的‘战备粮’,”凌飒随口编了个由头,话锋一转,“等会儿走的时候,你跟在车后面推,别说话,有人问就说去邻村看我远房表叔——表叔叫啥?”
“叫……叫苏大强!”张老实反应极快,说完还拍了拍大腿,“对,苏大强!早年跟你爹跑过生意的!”
凌飒勾了勾嘴角——这老头,总算学机灵了。
她正想接着说路上的规矩,院墙外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大嫂子在家不?”是队长媳妇的声音,带着点试探,“我给你送两个鸡蛋!”
凌飒的眼神沉了沉。昨天她跟队长请假时,队长媳妇还阴阳怪气地说“跑亲戚别是想跑出去搞投机倒把”,今天怎么突然送鸡蛋?
“建军,把车门闩上。”她低声说,又冲张老实使了个眼色,“你去开门,就说我在收拾行李。桂芬,把桌上的绣品收起来。”
几个人瞬间动了起来。张建军把房车的插销闩死,李桂芬抱着桌上的绣品往床底钻,凌飒则摸出块粗布,往脸上抹了点灶灰,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转眼就变回了以前那个懦弱的苏婆子。
张老实拉开院门时,队长媳妇正扒着门缝往里看,手里拎着个装鸡蛋的纸包。“大嫂子这是……收拾好了?”她往院子里瞟,目光扫过柴房紧闭的门,“那窝棚还没搭完吧?咋锁门了?”
“棚子漏风,秀兰说先钉上,等回来再弄。”张老实堵在门口,把纸包接过来,“让你破费了。”
队长媳妇没接话,直勾勾地盯着柴房:“我咋闻着棚子里有铁皮味儿?大嫂子这是弄啥呢?”
就在这时,柴房里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是李桂芬在床底碰翻了水桶。
队长媳妇的眼睛瞬间亮了:“里面有人?大嫂子,你这窝棚里藏啥了?”
她伸手就要往门里闯,张老实急得伸手拦,却被她一把推开。眼看队长媳妇的手就要摸到柴房的插销,凌飒忽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攥着个破碗,碗里是半碗黑糊糊的粗粮粥。
“他婶子,”她声音又哑又软,往地上蹲了蹲,“是桂芬在里面找东西——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把水桶碰倒了。”
队长媳妇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见她满脸灶灰、眼神躲闪,跟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苏婆子没两样,才松了点警惕。“找啥东西啊?”她还是有点怀疑,“我帮你找找?”
“找我娘家陪嫁的银簪子,”凌飒抹了把眼角,声音带了哭腔,“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要是丢了,我也不活了……”
这话一出,队长媳妇的脸色僵了僵。谁都知道苏秀兰的娘家早就没人了,那银簪子是她唯一的念想,真要是在这时候提丢了,传出去得说她欺负人。
“那你慢慢找,”她干笑了两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队长媳妇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凌飒才直起身,脸上的哭相瞬间没了,眼里全是冷意。
“妈,她肯定起疑心了。”张建军从柴房里出来,攥着榔头的手还在抖。
凌飒没说话,走到柴房门口,把插销拉开——李桂芬正抱着绣品缩在床底,脸色煞白。
“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走小路,绕开村口的哨点。”
张老实看着她,忽然问:“秀兰,那银簪子……你不是早卖了吗?”
凌飒往房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晨光已经把车板照得发亮,远处的山坳里飘着雾,像藏着数不清的眼睛。
“不卖,怎么引她上钩呢?”她低声说,指尖划过房车的铁皮,“不过她既然起了疑心,咱们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张建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忽然发现车板的干草缝里,露出了一小截反光的铁丝——那是婆婆昨天拧的双保险插销。他这才想起,婆婆昨晚说的“保命课”还没讲完,比如怎么在夜里辨认方向,怎么用草木灰给伤口消毒,还有……怎么对付跟着不放的尾巴。
而院墙外的巷口,队长媳妇正蹲在墙根,手里攥着个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个“棚”字,又狠狠划了个叉。
她刚才没说,王会计从公社带回来的消息里,还有一句:最近有“投机倒把分子”用“移动窝棚”拉着货跑,让各村留意可疑的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