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脚的风裹着秋凉,卷着枯草屑往人衣领里钻。凌飒正蹲在房车雏形的铁皮外壳旁,用砂纸打磨边角的毛刺——这处“看山窝棚”被她用柴垛和帆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映着她半张侧脸,手里的砂纸擦过铁皮,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张建军蹲在旁边递钉子,李桂芬则在暗格里整理刚收的山货,布袋子摩擦的窸窣声混着风声,倒显出几分忙碌的安稳。
“哐当——”
院门外突然传来重物砸在土坯墙上的闷响,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哭嚎:“妈!妈你开开门!我知道错了——”
凌飒手里的砂纸一顿,眉梢挑了挑。这声音她认得,是三儿子张建国。
张老实刚从灶房端着热水出来,听见声音手一抖,搪瓷缸子“当啷”撞在门槛上,溅出的热水烫红了他的手背。他慌慌张张要去开门,被凌飒伸手拦住:“急什么?先听听。”
门外的哭嚎越来越响,还掺着男人的骂骂咧咧:“张建国你个怂货!再喊不出钱,老子卸你一条腿!”
“别打了别打了!我妈就在里头!她有钱!她刚卖了山货,肯定有钱!”张建国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是真被揍狠了。
李桂芬从暗格里探出头,脸色发白:“妈,是建国和……像是邻村的赌鬼,听说他们专放高利贷……”
凌飒把砂纸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高利贷?他还真敢碰。”
原主的记忆里,张建国打小就爱投机取巧,娶了媳妇后更是懒得出奇,地里的活从不沾手,天天跟着村里的混子闲逛——凌飒穿来后断了他的“救济”,这小子怕是穷急眼了,才敢碰赌债。
张老实急得额头冒汗:“秀兰,建国到底是咱儿子,真被卸了腿可怎么办?”
“儿子?”凌飒瞥他一眼,语气凉得像山风,“他赌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自己是咱儿子?”
话音刚落,院门“砰”地被踹得晃了晃,门板上的木屑簌簌往下掉。一个穿黑布褂的壮汉扒着门缝吼:“里头的人听着!张建国欠了老子三十块赌债!要么拿钱,要么拿人!”
张老实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三十块在70年代可不是小数目,够普通人家过小半年了。
凌飒站起身,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褂子,走到院门边。她没开门,只隔着门板问:“张建国,你欠的债,凭什么让我还?”
门外的张建国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亲妈会这么问,哭腔更重:“妈!我是你亲儿子啊!你不管我谁管我?你刚卖了山货,肯定有……”
“我卖山货的钱,是给建军攒着搭窝棚的,”凌飒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你要是好好种地养家,我能给你口饭吃,但赌债——我一毛钱没有。”
门外的壮汉不耐烦了,抬脚又踹了下门:“少废话!再不开门,老子砸门了!”
凌飒突然扬声喊:“王队长!王队长你快过来!邻村有人砸我家门!还要抢我家的东西!”
这一嗓子喊得清亮,连后山的鸟都惊飞了几只。
红旗大队的队长王强就住在前院,夜里听见动静正往这边走,听见凌飒喊,立刻应道:“苏婆子!怎么回事?”
壮汉听见“队长”两个字,顿时没了底气——大队干部最忌讳这种放高利贷的混子,真闹到公社,他吃不了兜着走。
“算你小子运气好!”壮汉啐了口唾沫,揪着张建国的衣领狠声道,“三天!再拿不出三十块,老子去公社堵你!”
脚步声渐渐远了,张建国瘫在院门外,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拍着门板哭:“妈……你开开门……我脸都被打肿了……”
凌飒这才抬手拉开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张建国就跌跌撞撞地扑进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淌着血,看着着实狼狈。他扑到凌飒脚边,抱着她的腿哭:“妈……我错了……我再也不赌了……你给我点钱,我把债还了……”
凌飒低头看着他,眼神里没半分心疼。她蹲下身,从裤兜里摸出五块钱,拍在张建国手心里。
“这五块钱,是给你治伤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砸在张建国心上,“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妈——以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苏家没关系。”
张建国拿着五块钱,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抬头看着凌飒,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亲妈——眼前的女人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眼神里的冷硬,比打他的壮汉还吓人。
张老实急得直摆手:“秀兰你说什么胡话!他是咱三儿子啊!”
“我没胡话,”凌飒站起身,扫了张建国一眼,“他要是认我这个妈,就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现在他不认规矩,我自然也不认他这个儿子。”
张建国攥着那五块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凌飒身后隐约露出的铁皮框架,又看着李桂芬手里半袋没藏好的山货,突然反应过来——亲妈不是没钱,是真不想管他。
“你……你真不管我?”他站起身,眼神里透着怨毒,“你偏心!你只疼建军!我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偏心?”凌飒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嘲讽,“建军每天天不亮就下地,桂芬跟着我采山货,他们凭自己的手吃饭,我凭什么不疼?你呢?你除了伸手要钱,还做过什么?”
张建国被怼得哑口无言,狠狠瞪了眼旁边的张建军,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
李桂芬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妈,建国会不会……记恨你?”
“记恨?”凌飒扯了扯嘴角,“他要是有记恨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还那三十块赌债。”
张老实还在唉声叹气,蹲在门槛上揪自己的头发。凌飒走过去,把搪瓷缸子递给他:“别愁了,他自己选的路,该自己走。”
张老实接过缸子,看着凌飒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会掉眼泪的苏秀兰,她像后山的松树,看着不起眼,却能扛住最烈的风。
凌飒没再管他,转身回了“窝棚”。铁皮外壳已经打磨得差不多了,陈老帮忙搞到的橡胶轮子就堆在角落,只要再攒点材料,这房车就能成型了。
她摸着冰凉的铁皮,眼神落在院门外漆黑的山路上——张建国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完。那三十块赌债,他还不上,肯定还会回来闹。
而且……
凌飒想起刚才张建国看铁皮框架的眼神,那眼神里的贪婪,像饿极了的狼。
这小子,怕是盯上她的“山货钱”了。
风裹着秋凉钻进窝棚,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映着凌飒眼底的冷光。她抬手拿起砂纸,继续打磨铁皮的边角,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慢了些,耳朵却始终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暗处,一道人影贴在柴垛后面,盯着窝棚里的铁皮框架,眼底翻涌着阴狠的算计。他摸了摸怀里的石头,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亲妈不肯给钱,那就别怪他“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