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毛三佝偻的身子猛然一震。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陆寅的起手式。
形意，龙形，龙折手！
这可不是街头混混的野路子，这是名家大派才有的功夫架子！
巷子里的风仿佛停了。
那炷插在墙缝里的香，青烟笔直向上。
陆寅动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从头顶拽起，身体微微下沉，脊柱却节节贯通，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没有试探，没有花哨。
一记崩拳起手，直取哑巴中路。
空气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爆鸣。
哑巴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不敢再用那只鬼魅般的三指手去接。
这一拳太刚，太猛，裹挟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劲力，要是被硬接，怕是自己的手腕都得被这股劲力震碎。
电光石火之间，哑巴的身形一矮，整个人贴着地面滑了出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拳。
拳风擦着他的头皮过去，刮得他脸颊生疼。
可陆寅的攻势却连绵不绝。
一拳落空，第二拳已经跟上。
形意五行十二形，鹰啄劈拳，进步钻拳，上步炮拳，虎扑横拳……
一拳快过一拳，一拳重过一拳。
他双眼空洞，没有焦距，仿佛一具只剩下战斗本能的行尸走肉，可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却都暗合拳理，霸道绝伦。
巷子里只剩下“砰！砰！砰！”的拳风爆裂声。
哑巴这位盗门魁首，此刻却狼狈不堪。
他那身引以为傲，能在人海中探囊取物的轻身之法，在陆寅这种硬打硬进的攻势面前，根本施展不开。
过手入登山，一步一重天，形意拳，果然霸道！
哑巴只能退，不停的退。
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好几次都差点被拳头扫中。
墙角的洪九东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张着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还是那个从小被人揍了只会闷头忍着的陆寅吗？
这他妈是哪路神仙附体了？
周围那些老荣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脸色发白，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卷进去。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自家三爷被人逼到这个份上？
“砰！”
毛三终于抓住一个空隙，在陆寅变招的瞬间，脚下一错，欺身而上。
他的三指鬼手再次探出，目标是陆寅的肩关节。
七十二路大擒拿手！
只要锁住关节，再刚猛的拳法也使不出来。
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陆寅肩膀的刹那。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原本刚猛的直线攻势，瞬间化为一道圆润的弧线。
陆寅的脚下踩着奇异的步法，在方寸之间游走，整个人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飘忽不定。
哑巴的手，抓空了。
不仅抓空了，他探出的手臂反而被陆寅顺势一带，一股螺旋的劲力缠了上来，让他身形一个踉跄。
哑巴毛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八卦掌？！
游龙八卦掌？！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先是刚猛无俦的形意拳，现在又是阴柔绵长的八卦掌。
两种截然不同的拳法，在他身上却切换自如，毫无滞涩。
这绝对不是一个码头扛大包的苦力能有的本事！
场中形势再次逆转。
陆寅的脚步在巷子里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双手如同两条游龙，护住周身，时而穿掌，时而劈砸，攻防一体。
哑巴被他圈在中央，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破绽。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哑巴猛地一咬牙，不再试图去抓拿。
他身形一矮，不退反进，迎着陆寅拍来的一记穿掌，同样一掌迎了上去。
他要用自己几十年功力的内劲，硬生生破开这小子的八卦！
“啪！”
双掌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闷响。
一股刚柔并济的劲力轰然爆发。
陆寅的身子晃了晃，嘴里咬着的铜钱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而哑巴，那只仅有三根手指的右手，竟是被震的颤抖个不停，整个人连退了五六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寅。
这小子的劲力……怎么会这么奇怪？
刚猛之中带着阴柔，阴柔之中又藏着一股螺旋的爆发力。
自己的内劲，竟被对方卸掉大半，还反震了回来。
难道......
难道是暗劲？
不可能，绝不可能！
眼前这少年不过二十上下，怎么可能练出暗劲？
巷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哑巴毛三……落了下风。
陆寅没有乘胜追击。
他只是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双眼依旧空洞，嘴里死死咬着那枚铜钱，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那炷香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洪九东看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死死盯着那截香头，手心全是汗。
快！快烧完！
哑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
他知道，寻常的法子今天怕是拿不下这小子了。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佝偻的身子慢慢挺直。
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要用压箱底的功夫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动手的瞬间。
“香！香烧完了！”
洪九东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场中，张开双臂拦在两人中间。
“平手！是平手！毛三爷，按规矩，这事儿了了！”
巷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墙角那截已经彻底熄灭的香屁股上。
哑巴停住动作。
他盯着拦在身前的洪九东，又看看不远处那个神情木然的陆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巷子里静得可怕。
几十号老荣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哑巴身边的小学徒清了清嗓子，尖声开口：“我家师傅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
哑巴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盯着陆寅，嘴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然后比了几个手势。
做完这个动作，哑巴毛三转身便走。
“江山代有人才出，小娃娃，咱们江湖再见。荣点的，起堂！”
小学徒高喊一声，几十号老荣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老大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两个小子。
半响，见自家毛三爷已经走远，才扶起地上还在哀嚎的同伴，潮水般退去。
空荡荡的巷子里，只剩下陆寅和洪九东两个人。
“噗通。”
陆寅直挺挺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