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炉子熄灭后特有的烟火气。
洪九东连拖带拽的把陆寅拖回去交给袁宝以后，就回了自己的杂院。
“砰！”
一脚踹开自家大门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跛脚老头佝偻着背，正盯着桌上的残局发呆。
洪九东走到老头身边，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
“瘦子家那老爷子走了。你知道不？”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老头捏着一枚黑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洪九东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死人样子，自顾自地继续说：“老头，你说他家老爷子到底是谁啊？我今天可看见陆寅出手了啊？跟哑巴毛三打个平手！！你说玄乎不？”
老头的手指依旧纹丝不动。
洪九东胸口那股子从巷子里憋到现在的邪火，终于压不住了。
他“呵”的笑了一声，声音里全是嘲讽。
“您老倒是清闲。”
“我他妈在外面跟人玩儿命，您老倒好，在这儿参禅呢？”
“一躲就是十来年，就守着这破棋盘，怎么的？您是能看出花儿来啊？”
“还什么十三条好汉，骗子哑巴竹叶青，我呸！我看干脆改了叫乌龟哑巴竹叶青得了！”
老头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扫了洪九东一下，又落回了棋盘上，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苍蝇。
这眼神彻底点燃了洪九东。
“我不想再等了。”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头，“今天晚上，我那兄弟可是漏了底了。”
“盗门的人，几十号，把我们堵巷子里。瘦子一个人，就放倒了十几个。”
“我亲眼看见的！哑巴毛三拿他都没办法！”
他俯下身，凑到老头耳边，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头，我不想再守着你这堆破烂规矩了。”
“瘦子他么说的没错，命是自己的，不去争谁也不会主动来给我。”
“我要跟他一起，去争我的命了！”
说完，洪九东就转身朝自己屋走去。
“啪。”
一声脆响，老头终于动了。
他将手里的那枚黑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棋盘上。
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千门出，天下变。”
洪九东顿了顿，头也没回，凭空翻了个白眼，“切......多新鲜呢！”
......
第二天一早
天光顺着窗户纸的破洞钻进来，刺得陆寅眼皮一跳。
他睁开眼，首先感到的是疼。
脑袋像是被一柄大锤砸过，每一次心跳带着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
他动了动身子，右边肩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他自己卸了又装回去的关节。
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酸疼。
“呼……噜……呼……”
旁边传来雷鸣般的鼾声，袁宝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睡得正香。
陆寅撑着身子坐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势，让他忍不住闷哼出来。
“啊？.......小阿哥！”
鼾声戛然而止，袁宝猛地惊醒，看到陆寅醒了，那张憨脸上瞬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醒啦！饿不饿？大宝......大宝去给你拿窝头！”
陆寅摇摇头，看着袁宝眼里的红血丝，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他下了床，没理会袁宝的搀扶，一个人慢慢踱步到后院。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让他混乱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昨晚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明明是亲身经历，可又陌生的厉害。
特别是被哑巴毛三拍了一掌之后，他就像个看客，被关在自己身体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用那套霸道绝伦的拳法，跟那个盗门魁首杀得有来有回。
形意拳，八卦掌……
那些只存在于原主记忆碎片里的东西，在生死关头，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这具身体，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陆寅深吸一口气，在院子中央站定。
他闭上眼，学着记忆中那个“自己”的样子，身体微微下沉，双手一前一后，摆出一个古拙的架势。
形意拳，龙形，龙折手。
别扭，僵硬。
他明明记得每一个细节，可自己做出来，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浑身的肌肉都拧着劲，说不出的难受。
陆寅不信邪，又试了一次。
还是不对。
就像一个顶级车手，脑子里有赛道最完美的过弯路线，可手脚却不听使唤，连方向盘都打不明白。
他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再去想那些招式。
他开始回味。
回味那种身体被接管的感觉，那种劲力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柱节节贯通，最后从拳头上爆发出去的畅快。
一遍，两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寅猛地睁开眼。
他再次沉腰立马，肩膀一抖，一记钻拳闪电般打出！
没有记忆中那石破天惊的威力，甚至连拳风都没有。
但是，对了！
就是这种感觉！
一股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劲力，顺着他观想的路线，从身体里流淌出来。
虽然细弱得像一条小溪，但它确实存在！
陆寅眼神一亮，趁热打铁，拳架子一变，踏出半步，一记崩拳！
“砰！”
空气中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响。
成了？！
陆寅看着自己的拳头，心脏砰砰狂跳。
他似乎找到了一些感觉。
“哟，醒了？我还以为你得躺到明天呢。”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洪九东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正斜着眼打量他。
“小拖油瓶，去做早饭，哥哥们有事儿说。”
孟小冬站在旁边，看见陆寅已经没事，也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他点点头，然后就直奔灶间去了。
“怎么，这就开始练上了？打算什么时候去把哑巴的门牙给敲了？”
洪九东走进来，围着他转了一圈。
陆寅收了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们怎么这么早？”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行啊瘦子，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藏得够深的啊。”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老实交代，你那身功夫，是不是老爷子教的？”
陆寅皱了皱眉，他发现今天的洪九东，有点不一样。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贱笑的桃花眼里，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反而透着一股子探究和审视。
不等陆寅回答，洪九东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他收敛笑容，正色道，“瘦子，昨天你在福源楼里说的话，可当真？”
陆寅一愣，随即郑重点头，“当真。”
洪九东沉思半晌，掏出火柴把嘴里那只香烟点燃。
他深深抽了一口后，郑重看向陆寅，“行，那从今天开始，你动手，我动脑，咱哥几个一起把这十里洋场搅它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