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沪上,冷得不像话。
这种冷不是北方的干冷,风一刮像刀子割肉,这里的冷是湿的,带着潮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任你穿再厚的棉袄也捂不热。
英租界,红袖书寓三楼。
窗户开着条缝,冷风夹着雨丝往屋里灌。
洪九东抱着个紫铜手炉,整个人恨不得缩进炭盆里,那张脸被炭火映得通红,嘴里还得吧得吧个不停。
“关上,关上!哎哟我的祖宗,你那身板是铁打的,我可是肉长的啊。”
洪九东吸着鼻涕,冲着窗口那道挺拔的背影嚷嚷,“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就不能让我过两天安生日子?非得把我冻出个好歹了你才开心是不?”
陆寅靠在窗边,两根手指夹着半截三炮台。
他盯着楼下。
雨夜里的四马路依旧灯红酒绿,黄包车夫披着蓑衣在泥水里狂奔,汽车的远光灯把雨幕切得支离破碎。
叶宁正拿着把剪刀修剪桌上的腊梅,“咔嚓”剪下一段枯枝,笑着说,“老幺,关上吧,你看麻子都要冻僵了。”
陆寅这才深吸一口,将烟头两指一弹,红色的火星在雨夜里划出一道弧线,瞬间熄灭。
今天这屋里人不少,连梁焕都来了。
他是广东人,受不了沪上的湿冷。
缩在炭火旁的椅子里闭目养神,像在冬眠。
“哐当”一声,窗户被重重关上。
屋里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
陆寅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今年这年,怕是不好过。”
汪亚樵从里间走出来,拢了拢棉袄。
“怎么不好过?”
洪九东搓热了手,这才稍微活泛点,“咱们现在要钱有钱,十六铺那是铁桶一块,大家伙生意也红火。纳兰敬明那边缩着当乌龟,青帮也消停了。除了那个姓渡边的日本人没事找抽,这日子挺太平啊。”
正在剥花生的淘定春突然插了句嘴,把花生壳往桌上一扔,“说到日本人,今儿倒是有个乐子。”
“什么乐子?”洪九东来了兴致。
“就那个三友实业,造毛巾那个。”
淘定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听说早上去了几个日本和尚,在厂门口念经,也不知念的什么鬼咒,惹毛了那些工人。两边动了手,那些秃驴被揍得屁滚尿流,跑了。”
陆寅手里的茶杯,突然停在半空。
淘定春没察觉陆寅的异样,嘿嘿直乐,“要我说,打得好!那帮工人也是没下死手,要是换了我,非给这几个秃驴开瓢不可。”
“后来呢?”
裴石楠味道。
“后来?”
淘定春愣了一下,“后来听说那几个和尚死在半道上了。巡捕房的人说是伤重不治。你们说怪不怪?”
“我手下的小老鼠说,那些工人也没下死手啊,就是把他们打跑了而已,怎么就死了?哎,不过死了活该,省得浪费粮食。”
“啪!”
陆寅手里的茶杯猛地碎裂,瓷片崩飞。
屋里瞬间死寂。
洪九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梁焕猛地睁开眼。
“咋了,老幺?”
叶宁满脸问号,自己家茶具质量这么差?
“死了……”
陆寅喃喃自语,猛地站起身,那动作太急,带翻了身后的椅子,“死在半道上……哼哼......”
众人都看着他,一头雾水。
而他的脑子里,此刻像是被人塞进了颗手雷,轰然炸开。
前世的记忆碎片,此刻变得无比清晰,锋利如刀。
日本和尚挑衅,工人反击,和尚莫名死亡,日方借机生事,焚烧工厂,打杀工人……
没几天,日本海军陆战队突袭闸北。
一二八事变!
第一次淞沪会战......
狗娘样的渡边正雄,川岛芳子……
开始了吗?
“瘦子,怎么了?”洪九东收起了嬉皮笑脸,他太了解陆寅了,这种失态绝不寻常。
“要出事。”
陆寅根本没时间解释,提起呢子大衣就往身上一披。
他不是急,他是怕迟。
因为这一连串的阴谋,都在瞬息之间。
“麻子,吹哨子!码人!让所有弟兄,不管是在被窝里抱婆娘的,还是在赌档里推牌九的,全给我滚出来!一个钟头内,我要见到十六铺所有能喘气的!”
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干嘛去啊?这大晚上的”叶宁追问。
“叶宁姐,你去找一趟蔡军长,就说十六铺陆寅请求他加固闸北防御工事。”
“焕哥,九哥,你们可以的话也赶紧召集兄弟待命。”
“裴大哥,回去让老爷子婉云先离开华界,进租界住一阵。”
“我跟麻子先回十六铺!”
众人看他这般状态,纷纷不敢怠慢。
但又不知道什么情况,一头雾水。
“老幺,怎么了啊这是,交个底啊!”
陆寅已经开始往外走,推开门,一股寒风吹进来,他头也没回,冷厉的说道,“这几天日军可能会突袭闸北!!”
……
十六铺,江东码头。
巨大的货仓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几千名袍哥会弟兄,有穿着粗布棉袄,有的也换上了西装。
人头攒动,全没人说话,静得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所有人都看着站在高台货箱上的那个皱着眉抽烟的男人。
陆寅脱了西装,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精壮的锁骨。
脖子上挂着枪套,一左一右。
袁宝咧嘴一笑,那笑容透着憨傻,但手上的动作却极其粗暴。
他走到仓库最深处,那里盖着几层厚厚的油布。
“哗啦!”
油布被一个人就扯了下来。
一股浓烈的枪油味儿瞬间弥漫开,盖过雨夜的潮气。
底下的兄弟们顿时引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那油布下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个个木箱。
有些箱子已经被撬开了,露出了里面黑幽幽的家伙什。
清一色的汉阳造步枪,油光锃亮。
旁边还有十几口箱子,里面躺着像乐器盒一样的大家伙——汤姆逊冲锋枪,江湖人称“芝加哥打字机”。
甚至还有几挺这年头罕见的捷克式轻机枪。
这几个月,十六铺日进斗金,所有人都以为陆寅拿去买了地皮,盘了厂子,或者像其他大亨一样养捧角养戏子。
没人知道,他通过杜月生的关系,把钱全变成了这些铁疙瘩。
“我日里个仙人……”
鲍立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伸手摸了摸那挺机枪,跟摸娘们似的,“老幺……你这是要去攻打虹口吗?”
旁边的羊拐更是咽了口唾沫,这阵仗,跟以前的军阀也没差多少了。
陆寅冷笑一声,从腰后抽出两把勃朗宁,熟练地拉动检查几下套筒。
然后将枪插回肋下的枪套,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双双充满了野性与渴望的眼睛。
这些是码头苦力,是流氓,是社会底层的渣滓。
“袍哥人家!!”
陆寅喊了一声,声音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有人问我,买这么多枪干什么?是不是要造反?”
“我告诉你们,不是。”
陆寅指了指外面漆黑的夜空,“这个世道啊,马上就要乱了。讲道理,没得卵用!”
“咱们是泼皮,是流氓。这泼皮流氓,就要用泼皮流氓的办法。”
“今晚,咱们不搬货,不卸船!”
陆寅把烟掐掉,从高台上跳下来,笑道,“听说闸北那边有个三友实业,油水很足。今晚,咱们去插旗!抢地盘!”
台下一片哗然。
插旗?去闸北?
那是华界,虽然和租界挨着,但那是正经的管辖区。
而且一个厂,能有多大的油水?
就算是抢地盘,用得着带这么多枪吗?
“老幺!”羊拐忍不住问,“咱们这么多人带着枪去抢地盘?这是不是……”
“怎么?六哥怕了?”
陆寅斜了他一眼。
“锤子!”羊拐脖子一梗,“老子怕个卵哟!但是那边好歹算租界,这个理由……”
“理由?”
陆寅穿上西装,又把风衣套上,眼神冰冷,“理由就是我江东瘦虎看上了那块地,想收保护费了。谁不服,让他来找我!”
他不能说实话。
如果现在告诉这帮人,日本人马上要打过来了,一定会引起恐慌。
而且,他们暂时对付不是军方,那是蔡廷方的事。
他们要对付的是黑龙会,说难听点,不过是个外国帮派而已。
“挑一百个会使枪的,以防万一。”
陆寅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剩下的人,带上家伙。记住,到了地方,把三友实业先给老子围起来。”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要得!!”
几千人的吼声,震得仓库顶棚的灰尘层层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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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什么假,请假。
我是请假的人吗?
给我看!!!!!!!
(你们别每天让我自己跟自己玩了,好吗?至少留留言啥的嘛,我搞的很单机啊,这样会坚持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