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凌晨两点。
闸北的空气里透着股刺骨的湿冷,地上的积水倒映着路灯昏黄的晕影。
三友实业厂房外的街道死一般寂静,只有偶尔的几声猫叫,惨的像鬼哭。
陆寅靠在墙角的阴影里,手里那根烟捏了半天也没点,烟丝都快被搓烂了。
他身上的呢子风衣,领子竖得高高的,遮住了半张脸,也挡住腊月深夜的寒风。
洪九东蹲在他旁边,两只手插在袖筒里,冻得直吸溜鼻涕,压低声音问,“瘦子,这都几点了?那帮东洋瘪三真的会来?”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肯定会来。”
陆寅声音很轻,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街道尽头的黑暗处,“三友这种带头抗日的民族企业他们不会放着不管,不然白天那些日本和尚就白死了。”
“那咱这么多弟兄,就这么干等着?”
洪九东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的巷弄,墙根,甚至路边的草垛后面,密密麻麻全是袍哥会的弟兄。
虽然都冻的发抖,但没人说话,只有偶尔兵器碰撞发出的轻微“叮当”声。
“嘘。”
陆寅突然竖起一根手指。
洪九东立刻闭嘴,耳朵动了动。
远处,那种令人心悸的寂静被打破。
传来一种细碎,杂乱却又极其密集的“哐哐。”声
那是木屐踩地的声音。
慢慢地,街头涌现出大片大片的黑影。
那一幕看得洪九东头皮发麻。
至少有上千人。
这些人清一色的和服,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太刀,有一些脸上还蒙着黑布。
“嘿,卧槽,这帮狗日的还真来……”
洪九东牙齿打颤,那是冷的,也是惊的,“这怎么也得有个上千人吧?哎哟卧槽,我先撤了.....”
说着他一猫腰,往最后方跑去。
陆寅面无表情,慢慢摘下枪头的鹿皮套。
“六哥,先别动响,除非对面先动。”
陆寅看着前方,对一旁的羊拐说了句。
“咱们不动响,就是抢地盘,是江湖械斗。要是先开枪,就给了他们海军陆战队提前进场的理由。我们还得为蔡军长争取一点时间。”
“要得!”
羊拐应了一声,也默默退到后面由他带队的一百多名枪手身边。
黑压压的浪人队伍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逼近三友实业的大门。
他们显然也做了情报工作,知道厂里有陈遇宏组织的一两千工人义勇军,所以行动迅速而隐秘,想要打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先头部队距离厂门不足五十米的时候。
陆寅猛地将手里的半截烟卷弹了出去。
“杀!”
这一个字不是喊出来的,而是从喉咙深处炸出来的。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街道瞬间沸腾。
“弄死这帮东洋瘪三!”
“弄死咧帮龟儿!!”
“砍死他们!!”
街道两侧的阴影里,弄堂中,无数袍哥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来。
他们没有什么统一的服装,有的穿着破棉袄,有的西装,但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瞬间就把日本浪人全震住了。
“八嘎!”
领头的浪人惊慌地吼叫。
但这声音很快就被兵器入肉的闷响淹没。
袁宝像是一头冲进羊群的狗熊,手里那根铁芯棒舞得呼呼作响。
他没有什么招式,只有一力降十会。
一棍子下去,不管是刀子还是人,只管飞走。
“啪!”
一名反应极快的浪人侧身躲过袁宝的重击,反手一记袈裟斩,锋利的太刀狠狠劈在袁宝的后背上。
那浪人脸上刚露出狞笑,下一秒就僵住了。
这一刀下去,像是砍在了几层老牛皮上,只是割破了袁宝的棉袄,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袁宝挠了挠后背,摸到衣服上裂开道口子,棉絮乱飞。
瞬间暴怒,哭丧着脸,“小阿哥新买的棉袄..........”
“你陪我棉袄....”
浪人呆愣当场,不敢置信的低头观察手中太刀,怀疑刀根本没开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袁宝抡起铁芯棒,当头就砸了下来,瞬间脑浆迸裂。
而在队伍的侧翼,鲍立奎带着另一队人马也杀了进来。
他是洪拳高手,手里提着一把几十斤的关刀,大开大合,关刀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乱飞。
他一边砍一边骂,“老子日你仙人,来啷个晚,害老子冻的打摆子!”
“弟兄伙,多砍两个暖暖身子!!”
两帮人杀到一起。
但这帮浪人也不是吃素的。
黑龙会养的这批人,全是练家子。
那都是为以后战时做准备的。
没事时住在虹口,那叫侨民。有事时拿起武器就是兵!
慌乱过后,他们迅速背靠背结成阵势,手里的太刀狠辣刁钻,专门往人下三路和脖颈子招呼。
袍哥兄弟虽然猛,但大多是街头斗殴的野路子,这一交手,立马就有几十个兄弟倒在了血泊里。
惨叫声,咒骂声,利刃割破喉管的嘶嘶喷血声,混成一团。
三友实业的厂房内。
几百名工人死死抓着那道铁栅栏大门。
透过铁栏杆的缝隙,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惨烈厮杀。
鲜血喷溅在雨后的水洼里,瞬间染红了一片,又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断有袍哥倒下,有人手被剁了,就用身子把敌人扑倒,用头狠狠的撞。有人肠子流了一地,还在抱着浪人的脚踝用牙啃。
“老板!开门吧!”
一个年轻工人红着眼睛,拼命摇晃着铁门,声音都带了哭腔,“外面那是袍哥会的兄弟啊!他们在替咱们挡刀子!咱们不能就在这儿看着啊!”
“是啊老板!让我们出去跟这帮狗日的拼了!”
“我们也能打!我不怕死!”
“陈遇宏!你他妈不说咱叫义勇军吗?这他妈哪里勇?做缩头乌龟啊!”
工人们群情激愤,有人甚至试图翻越围墙。
陈遇宏站在大门前,一身长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死死咬着牙关,眼睛里已经泛起热泪,双手攥紧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都给我站住!!”
陈遇宏咆哮道。
“老板!”
“老板!”
“陆老板有令,今晚这是江湖恩怨,是抢地盘,是械斗!”
陈遇宏的声音都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挖出来的,“如果我们出去,那就做实了组建私人武装袭击日本侨民,那就是给了日本人开战的借口!”
“可是……”
年轻工人指着外面,“他们在死人啊!”
“给我看着!记着!”陈遇宏指着外面的血雨腥风嘶吼,“都给我把这一幕刻在脑子里!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这笔账,迟早要跟日本人算清楚!”
所有工人都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大门外,战况愈发惨烈。
陆寅也动了。
七尺花枪八尺棍,大枪一丈零八寸。
只见他风衣下摆一甩,单手拖枪,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直直扎进浪人最密集的地方。
枪尖在雨后的地面拖出一条水幕,随后长枪如龙。
“噗!”
一名试图偷袭的浪人被枪尖直接贯穿了喉咙,陆寅手腕一抖,那是形意大枪里的崩劲,那浪人的脖子瞬间炸开一个血洞。
六合大枪分为形意六合枪与八极六合枪。
形意六合枪注重内劲,四平八稳,掌心抵定枪抵面,枪扎掌顶力无限。
八极六合枪注重杀伐,刚猛爆裂,肘尖后撑照枪尖,出入迅捷直为先。
而这两门枪法,他都会。
形意枪出自虎头少保孙禄堂,那是从小带着他抖大杆子抖大的。
八极枪出自八极神枪李书文,这几个月在棺材铺苦练,如今已大有精进。
人群中,陆寅提枪,拦,拿,扎,打
要不说,九长九短十八般兵器,枪乃百兵之王呢。
那些最简单的基础枪法,在他手里却变成收割性命的阎王帖。
六合大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金鸡乱点头,枪杆子随便一抖,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那些浪人在枪头红缨的迷惑下,根本不知道枪会从哪里刺来。
明明看着他要扎自己的脚,出刀去挡,眉心却被贯穿。
风衣配长枪,本该极不协调的画面,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之美。
陆寅所过之处,必定倒下一片。
一时间,七八个浪人举刀围着陆寅,竟没一个敢攻上来的。
陆寅站在中间气定神闲,竟然把枪靠在怀里,慢悠悠的抽出一根香烟点上。
他把烟叼在嘴里,手腕一翻,枪身跟一转,枪头红缨上沾染的血肉便洒了一地。
另一只手轻蔑的竖起两根手指,朝里勾了两下,做了一个,“上来啊”的手势。
“八嘎呀路!!西内!!”
一个浪人不堪这种耻辱,暴喝一声,挥刀便砍。
陆寅嘴角微微上扬,随即立马狠辣一脚踢起六合枪,枪尖飞起,直接贯穿那人咽喉。
剩下浪人发现这人的恐怖,更是不敢靠近。
突然,人群分开,两名身形矮壮的浪人踏着小碎步冲了过来。
这两人跟普通的浪人不同,脚步极沉,呼吸绵长,手中的刀比普通太刀要长出一截,刀身泛着幽幽的蓝光。
“呵!高手?”
陆寅心中冷笑。
左边的浪人没有任何废话,脚尖一点地,身形快得像只狸猫,长刀贴着地面横扫而来,直取陆寅的小腿,那是冲着废人去的。
与此同时,右边的浪人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一记势大力沉的唐竹劈,直砍陆寅天灵盖。
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无缝。
刚才好几个袍哥兄弟,就是死在这两人的合击之下,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陆寅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他不退反进。
手中腊木杆猛地往地上一戳,“崩”的一声,枪杆弯曲成一个惊人的弧度,随后借着这股反弹的巨力,陆寅顺势一跃,腾空而起,刚好避开了下路的一刀。
身在半空,陆寅腰腹发力,手中大枪并没有去格挡头顶劈来的刀,而是一个花枪,枪身绕着自己的胳膊转了半圈,然后极其刁钻地从腋下穿出,真奔对方胸膛。
八极六合,夹臂枪!
这一枪快到了极致,甚至在空气中擦出了一声尖啸。
那个跃在半空的浪人瞳孔骤然收缩,想要收刀格挡已经来不及了。
“噗嗤!”
枪尖从他的胸口刺入,直接从后背透出来。
陆寅人在空中,借着下坠的势头,猛地将那名浪人挑着砸向地面的同伙。
“砰!”
地上的浪人不得不收刀后撤,却被同伴的尸体砸了个踉跄。
还没等他站稳,陆寅已经落地。
他单手持枪尾,手腕一抖,同时又脚踢枪头,巨大的枪身如同鞭子一样横扫而出。
“啪!”
那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剩下的那个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诡异地扭到了背后,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陆寅再次收枪而立,雨后的冷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环视四周,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下一个!”
声音不大,却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周围的日本浪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那两具瞬间毙命的黑龙会高手,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恐惧。
————————————
五星好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