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一栋灰白色的洋楼,门口挂着“日本驻沪公使馆”的牌子,但侧边那扇不起眼的铁门里,却藏着一个更为阴森的机构——日本驻沪特务机关本部。
特务机关三楼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墙上挂着巨幅的沪上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圈注着各个要点。
渡边正雄跪坐在地毯上,额头贴着地,身子止不住地抖。
旁边的沙发上,川岛芳子穿着日式军装,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一支女士香烟,眼神玩味的盯着这个在外面不可一世的黑龙会座长。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用白帕擦拭一把日军制式短刀。
这个人一身军装,坐姿笔挺,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行伍气。
他叫田中隆吉。
日本陆军,驻沪公使馆辅助武官,也是这间特务机关的真正话事人。
“纳尼?还没有打进去?”
田中隆吉的声音很轻,但谁都看的出来,他现在很生气。。
“哈衣!”
渡边正雄头也不敢抬,冷汗顺着鼻尖往下滴,“对方……对方有所准备。不知从哪跑出来几千号流氓,我们的武士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加上……”
“八嘎!”
田中隆吉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短刀狠狠的砸在桌面上,“砰”的一声,震得茶杯乱跳。
“我不要听解释!我只要结果!”
田中隆吉指着渡边正雄的鼻子,“黑龙会养了这么多年,平时吹嘘武士道精神天下无敌,现在连一群支那的帮派份子都打不过?这就是你跟我保证的万无一失?”
渡边正雄哆哆嗦嗦,“机关长阁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就把剩下的所有人调过去……”
“来不及了。”
川岛芳子把烟插进烟缸,直起身,嗓音慵懒,“等你把人调过去,刀劈斧砍,天都已经亮了。打不打得过还另说,本地的帮派组织可不是吃素!”
“而且,明天一早青年同志会集结的几千日侨就会开始举行示威游行。”
“那怎么办?”田中隆吉烦躁地解开领口的风纪扣,“难道真的要让海军陆战队上?”
“不行。”田中隆吉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如果正规军现在就进入华界,那这就变成了军事入侵,而不是民间冲突。西方列强的领事馆正盯着我们,我们是为了保护侨民才出兵的,剧本不能乱。”
他把拳头捏的吱嘎作响。
“这个陈遇宏必须死,三友实业不是普通的企业,他是沪上抗日的标杆企业,三友不除,后面会有无数人效仿!”
屋里陷入死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
川岛芳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笑了。
“机关长,正规军不能动,但我们可以动非正规军啊。”
田中隆吉脚步一顿,“你是说……”
“宪兵队。”
川岛芳子转过身,那张精致的脸上透着股蛇蝎般的狠毒,“虹口宪兵分队里,有一百多号刚从国内调来的精锐。让他们脱了军装,换上老百姓的衣服。既然是帮派斗殴,那就让他们变成帮派分子好了。”
田中隆吉眼睛眯了起来。
“混在浪人堆里,黑灯瞎火,谁分得清是兵是匪?”
川岛芳子走到田中隆吉面前,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只要不带重火器,就算是一百多把手枪,也足够把那群拿着砍刀的帮派分子屠个干净。”
田中隆吉沉默了两秒,嘴角扯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
“接虹口军事警察厅。让高桥队长带人过来,立刻,马上。”
……
三友实业大门口。
血腥味浓得几乎要盖过雨水的土腥气。
地上躺着几百具尸体,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血染红了整条马路.....
“噗!”
陆寅手中的大枪如同巨蟒,再次洞穿一名浪人的胸膛。
他手臂一震,那浪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甩飞出去。
此时的陆寅,浑身是血,两眼通红。
就像一根钉子,死死钉在战线的最前端。
而在他身后,袍哥们也杀红了眼。
所有人的体力都在透支,肾上腺素分泌过头,脑子里也嗡嗡的,根本和失去理智没什么分别。
现在还支撑他们行动的,就是身体里那股子莽劲儿。
“杀杀杀啊!”
“狗日的小东洋,顶不住了吗?啊?跑?......你往哪里跑!”
“来啊!!日你老子地,不得行了吗?哈哈,来啊!!”
鲍立奎浑身浴血,几十斤的关刀都砍卷刃了,他干脆一扔,随手从地上捡了两把浪人的太刀,左右开弓。
原本整齐的浪人方阵,此刻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就是冷兵器械斗的残酷。
一旦阵型被冲散,这股“势”就破了。
黑龙会的浪人虽然单兵素质高,但面对这种如狼似虎,不要命的群殴打法,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有人开始后退,接着有人开始转身逃跑。
这种时候,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别追!”
陆寅喘着粗气,大吼一声。
他一枪扫开面前的空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警惕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突然,远处的街道尽头,突然亮起了几道刺眼的车灯。
两辆盖着帆布的卡车轰鸣着冲破雨幕,并没有减速的意思,直接冲进到溃退的浪人旁边。
“嘎吱——”
刹车声刺耳。
卡车还没停稳,后车斗的帆布就被掀开。
一群穿着灰色粗布衫,头戴鸭舌帽的人跳了下来。
他们动作极快,落地无声,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这群人落地后迅速散开,三五成群,借着卡车和路边的掩体,快速向前推进。
陆寅瞳孔骤缩。
不对劲。
这帮人的动作太整齐了。
那种互相掩护的姿态,绝不是地痞流氓该有的。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战术素养。
是兵!
“退!!找掩护!”
陆寅猛地转身,冲着众袍哥嘶吼,“快!!两边找掩护!!”
话音未落。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突兀地炸开。
是南部十四式手枪特有的脆响,又急又密。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袍哥,身子猛地一颤,直挺挺倒下。
鲜血从胸口,眉心飙射出来。
陆寅一把扯住还在发愣的袁宝,猛地往马路边的电线杆后面扑去。
“妈的!王八盒子!”
陆寅缩在水泥电线杆后探头,听着子弹咬在柱子上那股脆响,碎屑崩了一脸。
南部十四式,声音独特,跟炒豆子似的,但这玩意儿近距离可是真要命。
鲍立奎在对面墙角缩成一团,手里的家伙早不知丢哪去了,这会儿手里拽着两块砖头,抱着脑袋骂骂咧咧,“日里麻买皮,这帮小东洋,不对头撒!”
“六哥!”
陆寅没搭理他,冲着黑暗里羊拐埋伏的地方就喊,“还看戏呢?对面不想过了,咱们也不过了!子弹不要钱!给我摁死这帮狗日的!”
喊完自己也从两肋枪套拔出勃朗宁。
早就憋出内伤的羊拐,猛地从厂房围墙缺口处探了出来。
他听从陆寅的指示一直埋伏到现在,看着自家兄弟一个个倒下,眼珠子都快瞪裂了。
这会儿终于等到这句话。
“老子日你仙人!小东洋!过年啦.......爷爷带你们听听响..........”
羊拐扣住扳机就不撒手。
哒哒哒哒哒哒!
汤姆逊喷出的火舌在黑夜里格外扎眼,弹壳哗啦啦往地上跳。
刚跳下卡车正准备展开战术队形的那几个乔装宪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上就爆起一团团血雾,身子跟触电似的抖了几下,烂泥一样瘫了下去。
“咔嚓咔嚓咔嚓!”
又是一阵杂乱的拉动枪栓声。
两侧屋顶上,弄堂黑影里,马路边的草丛中,早就等的不耐烦的袍哥枪手们齐刷刷窜出来。
砰!砰!砰!
枪声一响,这就不是械斗了,这叫单方面欺负人。
这就是距离的艺术。
那帮宪兵手里的王八盒子,有效射程顶天了五十米,还得是老手。
这会儿隔着七八十米,前头的袍哥往后一撤,他们手里拿的就是烧火棍。
而羊拐这边的步枪,只要眼睛不瞎,二百米内挨个儿点名。
后方,陈遇宏在枪手的掩护下,还是打开了厂门,工人们涌出来,不顾危险把受了伤的袍哥,一个一个抬进厂里。
原本那帮宪兵仗着战术素养高,交叉掩护推进得挺猛,结果迎头撞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火力网,瞬间“八嘎”声四起。
前排几个刚想举枪还击的,脑袋上瞬间就多个窟窿眼。
“打!你们幺哥说了,子弹不要钱,往死里打!”
羊拐这会儿也不管什么节约子弹了,端着冲锋枪一边往前走,一边扫。
身后,袍哥枪手端着汉阳造,慢慢也跟上来并列成一排。
砰!砰!砰!
日本人彻底乱了。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来阴一群拿着砍刀的流氓,谁能想到这帮流氓火力比正规军还猛?
带队的那个队长,躲在车斗后面,帽子都被打飞了,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叽里呱啦吼了一通鸟语。
虽然听不懂,但看那帮人开始猫着腰往后撤,连地上躺着的伤员都顾不上拖,就知道要跑。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撤退是快。
两辆卡车也不要了,随手扔出来两颗烟雾弹,就蹿进周围的阴影里。
“别追!”
陆寅看着远处黑暗里闪动的影子,拦住红着眼想冲出去的羊拐。
“老幺!”
羊拐胸口剧烈起伏,一脸的不甘心。
“那是正规军,逼急了真把重武器调来,咱们这点人不够填。”
陆寅把空枪扔给旁边的兄弟,看着满地的血水,双目赤红。
“帮兄弟们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