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抓住了林晚的手腕。
不是萧衍的手。萧衍的手还在半空垂着，指尖对着地面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抓住林晚的，是从那滩液体里伸出来的手——三四只，也可能更多，暗红色的，像用凝固的血捏出来的手，没有皮肤，只有粗糙的、布满蜂窝孔洞的表面。
它们抓住她的手腕、脚踝、腰。力气大得吓人，像铁钳。
林晚挣扎，但动不了。暗红色的液体开始顺着那些手往上爬，冰凉粘稠的触感像无数条水蛭贴在皮肤上。她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腾，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第三把钥匙。”
萧衍又说了一遍，声音还是他的声音，但语调平稳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悬浮在池子上方，暗红色的光柱重新笼罩了他，但这次光柱的颜色更深了，深得发黑。他眉心的位置空了——不是伤口，是那块皮肤变得透明，能直接看到里面：暗金色的骨骼，暗红色的血管，还有一缕缕幽蓝色的、像冰丝一样缠绕在骨骼上的东西。
那截指骨还插在锁孔里。
锁已经转动了四分之一。暗红色的光芒从锁芯深处渗出来，顺着锁身的纹路流淌，像血在血管里流动。锁还在缓慢旋转，每转一点，房间的震动就加剧一分。
面具人动了。
他没去救林晚——救不了，那些暗红色的手太多了，从液体里不停冒出来，像一片正在生长的血红色灌木丛。他冲向记录仪，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是刚才砸干扰器时从装备包侧袋摸出来的，林晚没看清是什么。
记录仪的屏幕已经彻底黑了，但扬声器还在响，那个自称“凯恩博士”的声音还在继续：
“检测到第三密钥接触。”
“物理链接建立中……”
“能量适配度检测……适配度78%。”
“警告：密钥意识抵抗强烈。建议启动强制同化程序。”
“同化？”林晚听到这个词，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想起之前在那片荒原，那些银灰色的草叶被染成淡金色的样子——能量同化。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已经爬到了她胸口。冰凉的感觉开始变成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液体钻进衣服，贴上皮肉，然后……开始往里渗。
她感到皮肤在发烫。
不是体温升高那种烫，是从里向外、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点燃的烫。胸口的位置，那颗种子曾经跳动的地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疼。
“不……”她咬着牙挤出声音。
面具人已经冲到记录仪前。他没碰记录仪本体，而是把手里那个东西——现在林晚看清楚了，是一根手指粗细的银色金属棒，顶端有个小红灯在闪——狠狠插进了记录仪侧面的一个接口。
接口原本是封死的，但面具人用工具硬撬开了防护盖。
金属棒插进去的瞬间，记录仪的扬声器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尖啸。那个平稳的声音被打断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杂音：
“非法……接入……系……系统……”
“启动……清除……”
房间的灯光彻底灭了。
不是慢慢暗下去，是啪的一声，像跳闸一样全黑了。只有那把锁还在发光，暗红色的光，还有光柱里萧衍身上透出的、混杂着暗金和暗红的光。
黑暗里，那些抓住林晚的手突然松了一下。
不是完全松开，是力道减弱了，像突然失去了指令。林晚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挣——
刺啦。
她的袖子被撕破了。半截袖子留在那些手里，布料瞬间被暗红色的液体浸透，然后像融化的蜡烛一样软下去，化成一滩黑色的糊状物。
林晚踉跄着后退，脚踩进液体里，溅起粘稠的水花。她退到墙边，背抵着冰冷的墙面大口喘气。胸口那阵灼痛还在，但减轻了一些。她低头看——衣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但皮肤还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红了一片，像过敏。
“那是什么？”她冲面具人喊。
“临时阻断器。”面具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有点喘，“干扰它读取你的生物信息。但撑不了多久，这东西的功率太小了。”
他话音刚落，记录仪的扬声器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像是什么东西重启的嗡鸣。
然后，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但这次，语气变了。
不再是平稳的报告语调，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愤怒：
“阻断失效。”
“检测到敌对干预。”
“启动二级清除协议。”
房间里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是来自记录仪，是来自墙壁——那些暗红色的疙瘩此刻全部裂开了，从里面伸出细长的、金属的触须。触须顶端尖锐，像手术刀，表面布满暗红色的锈迹。
几十根触须同时转向，对准了面具人。
面具人骂了一声，迅速后撤。但触须的速度更快，像毒蛇出洞，瞬间刺到他面前！他侧身躲开第一根，第二根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在作战服上划开一道口子。第三根刺向他的胸口——
林晚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石——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拳头大小——用力砸过去。
石头砸在触须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触须偏了一点点，擦着面具人的肋侧刺过，在墙壁上扎出一个深坑。
面具人趁机滚到房间另一角，背靠着墙壁站起来。他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滴在暗红色的液体里，融为一体。
“谢了。”他喘着气说。
“现在怎么办？”林晚盯着那些重新调整方向的触须，声音发颤。
面具人没回答。他看向房间中央——萧衍还在光柱里，那把锁还在旋转。暗红色的液体已经涨到了池子边缘，开始往外溢，在地面上蔓延。整个房间的地面现在都被一层薄薄的、粘稠的液体覆盖，踩上去像走在刚下过雨的泥地里。
锁又转动了一点。
现在大概是三分之一圈。
记录仪的声音响起：
“第二密钥抽取进度：62%。”
“载体能量剩余：31%。”
“第三密钥适配进度：41%。”
“预计完全适配时间：3分钟。”
三分钟。
林晚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看向萧衍——他悬浮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半睁着，里面那两团暗红色的光芒像两盏即将熄灭的灯。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但没有声音，只有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他还活着。
但可能快不行了。
那些触须又开始动了。这次它们分成两组，一组继续攻击面具人，另一组转向林晚。五六根触须像有生命的鞭子一样抽过来，林晚想躲，但脚下一滑——地面太滑了，全是液体。她摔倒在地上，手撑进液体里，冰凉粘稠的感觉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根触须刺向她的脸。
她本能地抬手去挡——
触须停在半空。
不是自己停的，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林晚愣住。她看着自己抬起的手——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但手腕的位置，有一圈极淡的、银白色的光晕。光晕很薄，像肥皂泡，但真实存在。触须的尖端抵在光晕上，无法再前进一寸。
“什么……”她喃喃道。
面具人也看到了，眼睛瞪大：“你的源血……它被激活了？”
源血？林晚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圈银白色的光确实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很微弱，像煤油灯的火苗，随时会灭。但她能感觉到——一股很细很细的暖流，从心脏的位置流出来，顺着血管流到手臂，流到手腕。
那是她残存的地脉感应，还有和N7龙脉那几乎断裂的契约联系。
但现在，它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记录仪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波动源头：第三密钥。”
“波动频率……匹配数据库……匹配成功！”
“匹配目标：‘初始契约’残留频率！”
“警告！警告！检测到协议冲突！”
“当前指令：同化第三密钥，完成门锁激活。”
“底层协议：禁止伤害‘初始契约’持有者。”
两个指令冲突了。
房间里所有的触须都停了。它们悬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那把锁的旋转也停了，卡在三分之一多一点的位置。光柱里的萧衍，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眉心的位置，那透明的皮肤下面，暗金色的骨骼突然亮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下，像火柴划燃的瞬间。
然后一切恢复原状。
触须重新开始移动，但速度慢了，像老旧的机器生锈了。锁又开始旋转，但转得很吃力，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记录仪的声音在重复：
“协议冲突……协议冲突……”
“启动优先级判定……”
“判定中……”
面具人抓住机会，冲到林晚身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林晚看着手腕上那圈正在变淡的银白光晕，“它自己出现的……”
“初始契约……”面具人重复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凯恩的意识印记提过，隐峰日志里也提过。那是倾听塔早期和地脉建立的、最原始的契约。你居然还留着一点痕迹……”
“可这有什么用？”林晚指着那些虽然变慢但还在逼近的触须，“它只是在犹豫！等它判定完，我们还是要死！”
面具人没说话。他盯着房间中央那把锁，盯着锁上四个钥匙孔。方形孔里还插着那截暗金色的指骨，圆形孔空着，三角形孔空着，那个扭曲的人形孔……也空着。
“四把钥匙。”他低声说，“它说萧衍是第一把，你是第三把。那第二把和第四把在哪？”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圆形孔……三角形孔……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在阿尔法节点，那个被静滞的初始净化节点里，她曾经看到过一些东西——墙上刻着的符号，一些老旧的设备上印着的标记。有一个符号，是圆形里面套着三角形。还有一个标记，是一个扭曲的、像人形又像树杈的图案。
“面具人。”她的声音有点抖，“你在隐峰计划的资料里……有没有见过需要四重验证的东西？”
面具人皱眉：“有。最高级别的安全协议，或者……某种封印。”
“封印什么？”
“不知道。但通常需要多重密钥的，都是极其危险、绝对不能打开的东西。”
封印。
林晚看向那把锁。锁还在缓慢旋转，暗红色的光从锁芯里渗出来，越来越浓。房间里的液体已经涨到了脚踝，冰凉粘稠的感觉让人想吐。空气里的铁锈味浓到像走进了一个废弃多年的铁器作坊。
记录仪的声音终于停了。
不是判定完成，是被什么打断了。
因为房间的门——那个他们进来时穿过的、现在已经完全消失的墙壁位置——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光门那种淡金色。
是暗红色的，和房间里液体一样的暗红色。
一扇门的轮廓在墙壁上浮现，边缘流淌着粘稠的光。门缓缓向内打开，没有声音，像幽灵穿过墙壁。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很高，很瘦，穿着破烂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袍。袍子下面露出干枯的、像树枝一样的手脚。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整的、灰白色的皮肤。
是守泉人。
那个在地缝温泉洞窟里给了他们净火、给了他们笔记、等着“隐峰预言到来者”的守泉人。
但它怎么会在这里？
守泉人迈步走进房间。它的脚踩在暗红色的液体里，液体像遇到滚烫的铁一样嘶嘶作响，冒起白烟。它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向房间中央，走向那把锁。
记录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次语气里带着一种……困惑？
“检测到第四密钥接近。”
“身份验证……验证通过。”
“第四密钥：‘守泉者’，状态：活化，能量纯度：未知。”
守泉人停在了池子边缘。
它抬起干枯的手，指向那把锁。
不是指向方形孔，不是圆形孔，不是三角形孔。
是指向那个扭曲的人形孔。
然后，它做了一件让林晚和面具人都愣住的事——
它开始融化。
不是物理上的融化，是它的身体从脚开始，一点点变成灰白色的、像石灰粉一样的物质。物质落进暗红色的液体里，没有溶解，而是形成了一条灰白色的、从池边通向锁的“路”。
路延伸到锁下方。
守泉人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但那堆粉末还在动，慢慢凝聚，最后变成了……一把钥匙的形状。
一把扭曲的、像人形的、灰白色的钥匙。
钥匙缓缓升起，飘向锁，飘向那个人形钥匙孔。
记录仪的声音近乎狂热：
“第四密钥适配完成！”
“正在插入——”
钥匙插进了锁孔。
严丝合缝。
锁猛地一震！
暗红色的光芒爆炸般从锁芯里喷涌而出！整个房间被染成血红色！液体开始沸腾，冒起大团大团的气泡！墙壁上的触须全部缩了回去，像受惊的蛇！
锁开始疯狂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每转一圈，房间的震动就加剧一倍！天花板开始掉大块的碎屑！墙壁裂开蜘蛛网般的缝隙！
记录仪的声音在尖啸：
“门锁激活进度：75%！80%！90%！”
“警告！能量过载！”
“警告！载体濒临崩溃！”
林晚看向光柱里的萧衍。
他的眼睛睁开了。
这次是完全睁开。
但眼睛里没有暗红色的光，没有暗金色的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的灰白。
他看着林晚，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林晚看懂了。
他说的是——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