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凛冽的风雪与沉重的真相,如同烙印,深深刻在秦无尘(林风)的归途中。他没有多做停留,以比进山时更快的速度,带着一身疲惫与冰霜,回到了那个临时栖身的城市边缘公寓。
洗去一身尘土与寒意,他坐在窗边,就着清冷的月光,缓缓梳理着思绪。父母被卷入空间裂缝,生死未卜,但存有一线希望。陈启明,那个理论上同样“失踪”却又“病故”的学者,是解开当年更多细节,甚至可能找到父母被困具体方位的关键。网络上的信息挖掘已到瓶颈,陈启明的公开记录止于他“退休”后不久,其后便如石沉大海。
必须找到陈启明的家人,或者他晚年可能接触过的人。
秦无尘再次打开电脑,这次的目标更加明确:陈启明的社会关系网。他利用神念加持的思维速度,在海量的、看似无关的公开信息、学术数据库、早年新闻、甚至是一些地方性的社区论坛老旧帖子中,进行交叉检索和关联分析。
数日后,一个名字逐渐浮现:周文远。
此人是陈启明的大学同窗,也是当年地质系统内的资深工程师,与林国栋、苏文慧也曾有过工作交集。更重要的是,公开信息显示,在陈启明“退休”并淡出公众视野后,周文远是极少数仍与其保持联系、甚至在其“患病”期间多次探望的老友之一。周文远本人已于数年前正常退休,现居本市老城区,深居简出。
“周文远……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秦无尘目光微凝。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他没有贸然通过网络或电话联系。面对可能涉及噬灵族和隐秘势力的往事,任何电子通讯都不安全,也容易打草惊蛇。他决定亲自上门,以“林国栋、苏文慧之子”的身份,进行试探性拜访。
周文远住在老城区一片颇有年代感的单位家属院里。红砖楼外墙爬满了枯藤,院子里栽种着些耐寒的松柏,环境清幽但也略显寂寥。根据查到的信息,周文远独居,老伴已去世,子女在外地。
秦无尘在一个周日的午后,提着两盒市面上常见的老年营养品,来到了周文远家楼下。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略显急促的心跳平复下来,收敛起因为昆仑之行和连番追查而自然外露的锐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因为思念父母、偶然得知父亲故友在此,前来拜访的普通青年。
他走上三楼,敲响了那扇漆皮斑驳的绿色铁门。
片刻后,门内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略带沙哑和警惕的老者声音:“谁啊?”
“周伯伯您好,我是林风,林国栋和苏文慧的儿子。” 秦无尘隔着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戴着老花镜、眼神浑浊中带着审视的脸。正是周文远,比秦无尘在早年一些合影中看到的苍老了许多,背也有些佝偻。
“林国栋和苏文慧的儿子?” 周文远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在回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一丝畏惧?
“是的,周伯伯。我最近整理家里旧物,看到一些父母当年和您的合影,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您也住在这个城市,就冒昧过来拜访,没提前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秦无尘将手里的营养品稍微提高了一点,脸上露出一个符合“林风”人设的、带着些许腼腆和伤感的笑容。
周文远又看了他几秒,才缓缓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出通道:“进来吧,孩子。”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老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透着一股独居老人的清冷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和旧书报的气味。周文远示意秦无尘在客厅的木制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藤椅上。
“你爸妈……唉,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周文远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你长得……有点像你妈妈,尤其是眼睛。他们要是看到你现在……也该成家了吧?”
“还没有。” 秦无尘低下头,语气黯然,“这些年,一个人,也习惯了。就是有时候,会特别想他们,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文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茶水险些洒出来。他放下杯子,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更低了些:“当年……是意外。天灾,谁也没办法。过去的事了,就别多想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真的是意外吗,周伯伯?” 秦无尘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周文远,语气依然平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我最近找到一些父母留下的老照片和笔记,里面提到了‘昆仑’、‘溯源项目’、‘异常光晕’……还有陈启明伯伯。陈伯伯后来也……”
“别说了!” 周文远突然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急促。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踱了两步,胸口起伏,脸色微微发白。“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上面有规定,不能乱说!你爸你妈的事是意外,老陈……老陈是生病,后来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一个孩子,打听这些干什么?对你没好处!”
他的反应极其激烈,远超寻常老人提起故友往事应有的伤感或遗憾。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恐惧,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绝不能提及的禁忌。
就在周文远情绪激动、心神失守的刹那,秦无尘一直保持着高度凝聚的微弱神念,清晰地捕捉到,在周文远的眉心祖窍深处,有一缕极其隐晦、近乎与他的灵魂波动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冰冷、扭曲、充满强制遗忘意味的——精神印记!这印记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深植于他的潜意识深处,一旦他试图回忆或透露某些特定信息(如“溯源”项目、异常光晕、陈启明真实情况等),就会自动触发,引发强烈的恐惧、抗拒和记忆混淆,迫使他闭口不言,甚至自我欺骗!
是精神暗示!高阶的、针对凡人的记忆封锁与情绪诱导!手法虽然不如域外天魔或噬灵族精神攻击那般霸道精妙,带着一种粗糙但有效的、类似现代深度催眠结合了某种阴冷能量(疑似噬灵族力量辅助)的混合痕迹!这绝非普通势力能做到!
周文远,果然知道内情!而且,被人以这种方式“处理”过,成了不能说也不能想的“活死人”!
秦无尘心中一凛,怒火暗生,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担忧和不解的神色:“周伯伯,您别激动,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是不是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们?”
“没有!没有隐情!没有人威胁!” 周文远双手抱头,痛苦地蹲下身,声音颤抖,眼神混乱,“是意外……是生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你快走!别再来了!别再问这些!”
看着老人近乎崩溃的样子,秦无尘知道今天无法问出更多了。强行刺激,很可能导致周文远精神彻底错乱,或者触发那精神暗示更深层的、可能致命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站起身,走到周文远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一丝微不可查的、蕴含“心莲”宁神之意的混沌气息,悄然渡入老人体内,暂时抚平他翻腾的情绪。
“对不起,周伯伯,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些让您难过的事。” 秦无尘语气诚恳,“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周文远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只是不住地摇头,喃喃自语:“走吧……快走……忘了……都忘了……”
秦无尘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位被恐惧和暗示折磨了半生的老人,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走下老旧的楼梯,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秦无尘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周文远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父母的事绝非意外,涉及极高层次的隐秘和力量。陈启明的“病”恐怕也非自然。那个“遗忘暗示”的存在,更是证明了幕后黑手(很可能与“归乡会”或噬灵族代理人有关)的手段狠辣且周密,不惜对知情人进行灵魂层面的禁锢。
线索,在周文远这里似乎又断了。但那个精神暗示本身,或许就是新的线索。谁能施展这样的手段?当年参与“处理”此事的人,现在是否还在?陈启明如果真的“病故”,他的遗物、病历、甚至骨灰,是否也藏着秘密?
秦无尘漫步在老城区略显凌乱的街巷中,思绪飞转。突然,他路过一个街角的旧书摊。摊主是个戴着老毡帽、正在打盹的干瘦老头。书摊上堆满了各种泛黄的旧书、杂志、地图,甚至还有一些老照片和文件袋。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摊位一角,那里散落着几本封面模糊的专业期刊和一本破烂的、似乎是什么单位的内部通讯录。通讯录的封面一角,有一个模糊的、几乎褪色的红色徽记——那徽记的样式,与他之前在网络上搜寻“溯源”项目时,在某份已解密的、相关协作单位的早期文件页眉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秦无尘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状似随意地翻看起那堆旧物。他拿起那本内部通讯录,拍去灰尘。通讯录是二十多年前的,单位正是当年参与“溯源”项目的几个协作机构之一。他快速翻阅着,目光在人员名单和联系方式上扫过。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某一页。那里有一个用红笔划掉的名字,但字迹依稀可辨:陈启明。而在名字旁边,还有一个用极细的铅笔写下、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后来又被匆忙擦去但仍留有凹痕的地址和电话——并非陈启明公开的住址,而是本市另一个区的某个街道门牌,电话也是从未在公开记录中出现过的座机号码。
地址所在区域,如今早已拆迁改建,但那街道名称和大概方位,秦无尘有印象。更重要的是,那电话号码的区号和前几位,显示那是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当年某单位内部老旧总机的号码段。
难道……这是陈启明“退休”后,最初被安置或隐藏的地址?或者是某个秘密联络点?
秦无尘压下心中波澜,面色平静地指着那本通讯录和另外几本相关的旧专业杂志,问摊主:“老板,这几本旧书怎么卖?”
摊主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随意道:“给二十块,都拿走吧,占地方。”
付了钱,秦无尘将几本旧书收好,转身离开。看似不起眼的旧书摊,市井陋巷,或许就藏着被时光遗漏的碎片。
周文远这边暂时无法突破,但这个意外发现的地址,或许能带来新的转机。无论那里现在是废墟还是高楼,他都必须去查探一番。
故人依稀,恐惧缠身;市井陋巷,暗藏玄机。寻根之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线索,正从四面八方的尘埃中,悄然浮现。
(第十二卷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