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玉瓶还在烫。
林宵没动,手指贴着瓶身,那股热意像根烧红的针,从胸口一路扎进脊椎。他闭了闭眼,呼吸压得极低。刚才在市集,断指刘那具活傀儡站得笔直,像块发臭的肉饵,就等他扑上去咬钩。
他没咬。
谢红绡也没动,就站在他斜后方半步,手没离刀,眼神扫着巷口。
“你刚才要是出手,”她声音压得像砂纸磨铁,“现在咱们已经在地牢了。”
“我知道。”林宵睁开眼,嗓音沙哑,“周玄要我乱,我就偏不乱。”
他抬手,把玉瓶塞进怀里,动作干脆。佛劫压住了,人不能疯。他不是没吃过冲动的亏——三年前在藏经阁外,他以为揭发周玄私改名录就能翻身,结果反被扣上“盗取宗卷”的罪名,关了七天七夜,骨头都快霉了。
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手里有东西。
“走。”他转身,脚步比刚才稳,“去刑部。”
谢红绡一愣:“现在?你刚突破,身上还带着反噬的伤。”
“正因如此,才要快。”林宵冷笑,“他们以为我刚压住佛劫,元气大伤,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可他们不知道——我现在最清醒。”
两人出了巷子,绕过三岔口的铁匠铺,拐进一条窄道。街面冷清,只有几个挑水的苦力低头赶路。林宵贴着墙走,手一直按在胸口,玉瓶的热度渐渐平了,可他的心没平。
他知道,周玄那枚私印,不只是个证据。
那是刀,是火,是能烧塌玄微宗门楣的引信。
刑部后门在一条死胡同尽头,门楣低矮,铁环漆黑。谢红绡上前叩了三下,暗号对上,门开了一条缝。
“红绡?”守门的差役认出她,压低声音,“你带外人来密室?”
“他不是外人。”谢红绡侧身让林宵进来,“是师父点过名的‘可信之人’。”
差役看了林宵一眼,没再多问,关上门。
密室在地下,石阶潮湿,火把挂在墙上,影子在墙上跳。林宵跟着谢红绡往下走,脚步声被石壁吸得干干净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稳得不像刚经历过灵力暴走的人。
门开,烛光亮起。
谢天澜坐在案后,一身青袍,须发半白,手里捏着一支朱笔,正批公文。他抬头,目光落在林宵脸上,停了两秒。
“你就是林宵。”
不是问句。
林宵没跪,也没拱手,只点头:“谢大人。”
谢天澜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林宵没坐。
他从怀里掏出玉瓶,拧开盖子,倒出一块灰黑色的印泥残渣,放在案上。
“这是周玄私刻的印模残片。”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三年前,他从刑部借阅‘通缉令制式印谱’,说是要‘防伪备案’,实则拓下了母印纹路,另刻私印,伪造通缉令,栽赃我勾结妖族。”
谢天澜没动,目光落在那块残渣上,眉头微皱。
“你有何凭证?”
“凭证在这印角。”林宵伸手,指尖点向残渣边缘一道细微的缺口,“这缺口,是当年制印时铜模裂了,补过一次。刑部母印也有同样的缺角——您亲手刻的。”
谢天澜瞳孔一缩。
他缓缓伸手,用指腹摩挲那道缺口,动作极慢,像在摸一块沉睡的骨。
“这缺角……”他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刻漏的。当年周玄来借印谱,我说这缺角是防伪标记,他记下了。”
林宵冷笑:“他不只记下了,他还照着刻了一模一样的。三年布局,就为今天——让我背上通缉令,名正言顺地‘清理门户’。”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
谢天澜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放在案上,指节微微发白。
“你为何现在才来揭发?”
“因为之前没人信我。”林宵直视他,“我是杂役出身,根骨平庸,周玄是大弟子,天骄之姿。我说他造假,谁信?可现在——我凝元三阶,佛劫压住,灵力稳固。我不是逃犯,我是来讨公道的。”
谢天澜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倒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林宵声音沉下去,“我不只要周玄的命,我要让他背后的黑手,也露出来。”
“你是指国师?”
“不然呢?”林宵冷笑,“周玄一个弟子,敢私刻刑部印信?敢调动禁军围山?他背后没人撑腰,早被宗门自己清理了。”
谢天澜沉默。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一道深如刀刻的皱纹。
他缓缓起身,走到墙边,从暗格里取出一枚铜印,放在案上。
两枚印模并列——一枚是刑部母印,一枚是残渣拓出的纹路。
纹路完全重合。
连那道缺角,都分毫不差。
谢天澜猛地一拍案!
“来人!”
门外差役冲进来。
“即刻签发缉拿令,通缉玄微宗大弟子周玄,罪名:伪造朝廷印信、勾结外敌、私发通缉令、图谋不轨!”他声音如铁,“封锁玄微宗所有联络渠道,禁军不得擅自调动,违令者,以同谋论处!”
差役领命而去。
密室里只剩三人。
谢红绡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
林宵却没动。
他看着谢天澜,声音低沉:“大人,若周玄背后是国师,您还查吗?”
谢天澜回头,目光如刀。
“老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一字一顿,“谁挡,谁就是逆臣。”
林宵笑了。
不是那种惫懒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
是终于看到刀出鞘的笑。
他转身就走,脚步干脆。
谢红绡跟上,低声问:“接下来呢?”
“等。”林宵走出密室,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等他们慌。”
谢红绡皱眉:“他们要是不动呢?”
“他们会动。”林宵摸了摸胸口,玉瓶已经不烫了,可他知道,那东西还在跳,像一颗埋进血肉的雷。
“周玄敢用私印,说明他急了。他以为我佛劫暴走,必死无疑,所以提前动手。可我现在活着,还把他的印砸在刑部案上——他背后的人,不会坐视不管。”
“你是说,他们会来灭口?”
“不是灭口。”林宵摇头,“是反扑。”
他停下脚步,看向刑部门口那对石狮。
“他们要让这案子,变成一桩‘冤案’。”
谢红绡懂了:“所以你刚才在密室,一句话都没提白璎珞,也没说噬魂灰的事。”
“对。”林宵冷笑,“证据只能有一个来源——刑部母印的比对。多了,就杂了。杂了,就能被说成‘构陷’。”
“你算得真准。”
“我不是算得准。”林宵回头,眼神亮得吓人,“我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两人走出刑部,街上人来人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林宵知道,风已经变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
云层压得低,像一块烧到发黑的铁。
他刚迈出第三步,胸口突然一紧。
玉瓶猛地发烫,像是被人从内部点燃。
他脚步一顿,低头看去。
瓶底那点灰雾,正疯狂旋转,像被什么牵引着,死死贴在瓶壁上,指向城南方向。
谢红绡察觉不对:“怎么了?”
林宵没回答。
他盯着玉瓶,手指慢慢收紧。
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周玄的私印,还没用完。
还有人在用它。
而且,就在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