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喧嚣随着最后一声蝉鸣悄然远去,时节转入初秋。天高云淡,风里带来了谷物成熟的醇厚气息和果实的甘甜芬芳,吹散了夏末的最后一丝黏腻暑气。
姜芷的肚子已如揣了个熟透的西瓜,圆润饱满,行动也愈发笨拙。赵重山更是将她护得眼珠子似的,若非必要,绝不许她轻易出门,家中一应事务,连同“回味斋”的主要管理工作,都交由了愈发能干的春杏、秋菊以及赵重山提拔的一位稳重老成的镖师伙计共同打理。他自个儿则成了彻头彻尾的“家守”,除非镖局有非他出面不可的要紧事,否则必定寸步不离地守在姜芷身边。
这日清晨,阳光金灿灿的,透过窗棂洒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姜芷刚用过早膳,正由赵重山扶着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散步消食,院门外便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夹杂着车轮轱辘和骡马的响鼻声。
“头儿!嫂子!俺们来了!”大嗓门的是镖局里性子最活络的王虎。
赵重山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往前半步,将姜芷护在身后,才沉声道:“进来吧,嚷嚷什么,仔细惊着你嫂子。”
院门被推开,王虎打头,后面跟着四五个镖局的精壮汉子,个个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他们或挑着担,或推着独轮车,上面堆满了新鲜摘取的物事。
“嫂子,您瞧!庄子上送来的!今年可是个好年景!”王虎献宝似的指着车上的东西。
姜芷探头望去,眼睛顿时一亮。
最扎眼的是几大筐紫得发黑、饱满圆润的葡萄,上面还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紧接着是好几袋颗粒饱满、金灿灿的麦子,还有几大捆沉甸甸的高粱穗子,红艳艳的,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此外还有几筐晚熟的蜜桃、黄澄澄的梨子,以及一些新挖的山药、土豆等时令菜蔬。整个院子瞬间被一股丰饶、喜悦的秋收气息所充斥。
“这么多?”姜芷又惊又喜。这些庄子是当初他们手头宽裕后,赵重山做主置办下的产业,本意是保证自家粮食蔬菜供应,没想到今年收成如此之好。
“可不是嘛!”另一个汉子咧嘴笑道,“庄头老周说,托嫂子和头儿的福,风调雨顺,加上您之前让带去的堆肥法子管用,这收成比往年足足多了三成!这些是头一茬最好的,紧着先给家里送来了!”
赵重山看着这满院的收获,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点了点头:“弟兄们辛苦了。把粮食入库归置好,果子捡鲜嫩的留下,其他的……”他看向姜芷,意思是让她拿主意。
姜芷抚着肚子,看着那几大筐晶莹剔透的葡萄,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她孕期不宜劳神,久未亲近厨房,此刻看着这丰收的果实,那股属于厨娘的本能又蠢蠢欲动。
“重山,”她眼睛弯弯的,带着点期待和狡黠,“我们酿些酒吧?”
“酿酒?”赵重山一愣,立刻反对,“不行,你身子重,怎能操劳这个。”
“不操劳,一点都不操劳!”姜芷连忙保证,“我就动动嘴皮子,指挥你们做。你看这葡萄多好,不酿些酒可惜了。还有这新收的高粱麦子,正好可以试试酿些粮食酒。等咱们孩子出生,正好赶上过年,到时候取出来,不管是宴客还是自家小酌,不都是美事一桩吗?再说了,将来孩子大了,还能喝到爹娘在他出生那年亲手酿的酒,多有意义!”
她一番话,既勾画了未来的温馨图景,又点出了其中的纪念意义,说得赵重山有些意动。他看了看姜芷亮晶晶的、满是渴望的眼睛,又看了看那诱人的葡萄,终究是败下阵来,但依旧板着脸强调:“说好了,只动嘴,不准动手。需要用力气的,都我们来。”
“知道啦,赵大人!”姜芷笑着应下,心情雀跃。
说干就干。赵重山立刻成了总指挥,指派王虎等人将酿酒的一应用具清洗消毒。自家原本就有几口闲置的大缸,被刷洗得干干净净,在院子里晾晒。又派人去集市上买回上好的酒曲和必要的工具。
首先处理的是葡萄。姜芷坐在廊下的宽椅里,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身前放着一个小杌子,上面摆着洗净的葡萄。赵重山挽起袖子,带着几个粗手大脚的汉子,按照姜芷的吩咐,将葡萄一颗颗小心地摘下来,剔除坏果和梗叶,再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拭去水分。
“动作轻些,别把皮弄破了,破了皮的单独放一边,我们待会儿做葡萄汁。”姜芷轻声细语地指导着。
赵重山平日里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对付起这娇嫩易碎的葡萄,显得格外笨拙和小心翼翼。他眉头紧锁,全神贯注,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精密的任务。王虎等人看着自家威风凛凛的镖头这副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头儿,您这手法,比绣花还仔细哩!”王虎忍不住打趣。
赵重山一个眼风扫过去,王虎立刻缩了脖子。姜芷在一旁看得直乐。
葡萄处理好后,便是破碎入缸。这一步需要将葡萄捏碎,但不能捣烂果核。赵重山坚决不让姜芷沾手,自己洗净了手,按照姜芷说的,将葡萄放入干净的无油无水的陶盆中,用手轻轻挤压揉捏。深紫色的汁液很快染红了他的手指,浓郁的果香弥漫开来。
“就是这样,感觉到果肉分离就好……”姜芷在一旁点头。
破碎的葡萄连皮带肉带汁一起被装入晾干的大酒缸中,按照比例一层葡萄一层冰糖铺放。最后,姜芷让人将她特意要求准备的、碾成碎末的干玫瑰花苞撒了一些进去,增加风味。
“这就能成酒了?”赵重山看着满缸的葡萄混合物,有些怀疑。
“还早呢,”姜芷笑道,“这才刚开始,后面还要发酵、过滤、陈酿。接下来就看老天爷和时间的了。”她指挥着赵重山用干净的细纱布封住缸口,再用麻绳扎紧,移到阴凉通风的后院厢房里存放。
忙完葡萄酒,已是下午。姜芷歇了个午觉,醒来后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粮食酒。她用新麦和高粱为主料,搭配一些糯米,仔细计算了酒曲的比例。粮食需要浸泡、蒸煮、摊凉、拌曲,步骤比葡萄酒繁琐得多。
赵重山依旧是主力,带着伙计们在院子里支起大锅灶,蒸煮粮食。腾腾的热气混合着粮食特有的香气,笼罩着整个小院,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姜芷就坐在不远处,一边喝着温水,一边适时地提醒火候、翻拌的时机。
拌好酒曲的粮食被装入另一个更大的酒缸,进行糖化发酵。姜芷特意嘱咐,要在中间掏一个酒窝,方便观察发酵情况。
一切忙完,已是夕阳西下。院子里飘散着葡萄的甜香和粮食蒸煮后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愉悦的气息。几只大酒缸静静地立在厢房角落,仿佛沉睡的宝藏,等待着时间的点化。
王虎等人领了赏钱,欢天喜地地走了。赵重山打来温水,仔细地帮姜芷擦去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又蹲下身,轻轻帮她按摩有些浮肿的小腿。
“累不累?”他抬头问,眼神里带着关切。
“不累,”姜芷摇摇头,脸上是满足的红晕,“看着它们,心里就觉得欢喜,充满了盼头。”
她望着晚霞映照下的小院,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些酒缸上,又移到身边细心呵护着自己的男人,最后落到自己隆起的腹部。
“等明年这个时候,酒酿好了,孩子也该会爬了。到时候,咱们就在这枣树下,摆上小桌,倒一杯自己酿的酒,看着孩儿在铺的席子上玩耍……”她轻声说着,嘴角噙着幸福的笑意。
赵重山按摩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深邃的目光与她对上。夕阳的金光为他硬朗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他眼中的坚冰早已融化,只剩下如秋水般沉静的温柔。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都会有的。”
秋日收获的硕果,在他们手中化作了承载着希望与甜蜜的玉液琼浆。这酒,酿的不仅是时光的滋味,更是他们对未来美好生活最殷实、最温暖的期盼。日子就像这酿酒的过程,需要耐心等待,细心经营,最终必将收获醉人的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