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市,那家看似普通的奶茶店地下,救世者协会的据点内气氛凝重。周屿推开伪装门走进来时,立刻感受到了三道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冰冷不悦的千面(依旧顶着苏晚晴的皮囊),懒散却眼神锐利的骰子,以及面带忧色的安魂曲。
“玩够了?”千面率先发难,声音像淬了冰,“不打招呼擅自行动,还像个失控的野兽一样去冲击天文调查局的医院!你是嫌我们目标不够大,还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
周屿没有立刻反驳,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持续刺扎。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不是我‘去’的。是它……当我睡着,意志松懈的时候,它就会暂时接管这具身体。我能清醒地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是因为我不敢合眼,用尽全力在对抗。”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三人,那眼神深处除了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但我失控的问题,可以先放一放。我这次出去,拼凑出了一些东西……一些比我个人安危,甚至比我们之间那点信任危机,要可怕得多的事情。”
他走到房间中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仿佛需要借助实物来支撑他理清思绪,也为了让自己的讲述更清晰。
“让我们从头捋一捋。”周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切的起点,是杨星辉。我们都知道他最后牺牲自己封印了那个怪物。但我去见了苏晚晴,找到了他留下的笔记……真相是,那个怪物,是他主动召唤的。”
他顿了顿,让这个信息沉淀一下。“他在笔记里写满了对亡故女友的愧疚,对亲手杀死被污染挚友的痛苦,以及对这个世界彻底的绝望。他被痛苦吞噬,也被……污染低语蛊惑了。他认为彻底的毁灭才是唯一的净化,所以他用挚友的血液为媒介,定位并召唤了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打算同归于尽。”
“他找到了我。”周屿看向千面,“我们之前认为,这是他在寻找‘光’的传承者。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当时的状态,光与暗早已在他体内纠缠不清。他在传递‘光’的种子的同时,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污染’,是不是也一并传递了出来?”
他不需要他们回答,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然后,他让我去找苏晚晴,带一句‘别等我了’。表面看,是痴情,是告别,甚至如我所猜,是报复。但我现在明白了,这更是一个后手,一个测试。”
“他不敢在传承时明说污染可能随之传播的隐患,因为他无法确定未来的继承者心智是否健全,是否已被污染影响。所以,他把这个判断交给了苏晚晴——一个了解部分真相、心怀巨大愧疚的女人。让她凭直觉去感受,未来拿着这句话找上门的人,是带着善意寻求真相,还是……已被黑暗侵蚀,别有用心。这说明,杨星辉自己,就极度怀疑污染会随着传承蔓延!”
周屿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死死盯着千面,如同捕猎前的鹰隼:“那么,继承者是谁?”
“我们之前排查了所有可能接触过公寓结界的人,除了王启星,其他外部人员都‘处理’掉了,排除了嫌疑。”千面回答。
“所以,一切线索都指向了王启星。”周屿开始列举,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像敲在鼓点上:
“第一,是‘感觉’。在古浪岛剧场,面对绝境,他看似惊慌,拼命防御。但我能感觉到,在那层惊慌之下,有一种不正常的‘从容’。仿佛他早知道事情不会失控到某个程度,或者说……他拥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
“第二,是‘冥凰之印’。”周屿指了指自己胸口,“他毫不犹豫地用它烙印我,引导我使用黑暗力量。现在想来,这不仅仅是找一个替罪羊或实验品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第三点——”
周屿抬起手,努力回忆并模拟着那种力量的感觉,一丝黑暗能量在他指尖不安分地跳跃、扭曲:“我在剧场失控时,本能地用出的‘审判巨剑’……其能量构筑的方式,法则的韵味,与那天在公寓里,那个神秘光之使者瞬间净化张明时使用的力量,高度相似! 这绝不是巧合!”
他盯着千面和骰子:“‘冥凰之印’的能力是什么?注入特定血液,获得血液主人的部分能力!这说明,王启星手中那枚印章的‘墨盒’里,早就加入了那位神秘适能者的血液!我通过这种方式,间接掌控了对方的力量!所以,他,就是那个继承了杨星辉‘光’的人,并且用更隐蔽、更邪恶的方式在运用它!”
这个推论让千面和骰子的脸色彻底变了,连安魂曲也掩住了嘴。
“那么,问题来了。”周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寒意,“这样一个隐藏至深、拥有力量且心思缜密的人,在古浪岛剧场,明明有机会将我们所有知情人灭口,为什么没有动手?”
千面回应:“因为我的能力。制造傀儡,顶替身份。他无法确定,当时在场的我是不是本体。他担心,即便杀光了现场所有人,消息早已通过傀儡传回了协会。他投鼠忌器,不敢赌!”
“所以,他顺势而为。”周屿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令人心悸的推测,“他看着我被烙印,看着我‘叛逃’到救世者协会。他需要我这个身负冥凰之印、与协会产生紧密联系的‘炸弹’,来吸引天文调查局和你们救世者协会的所有火力与视线。而他,则可以藏在最安全的暗处,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去筹备他真正的、最终的目标——”
周屿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深渊:“再次召唤杨星辉当年未能成功召唤完全的……不可名状!”
据点内陷入死寂,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骰子手中的银骰停止了转动,被他紧紧攥住。他看向周屿,眼神里再无懒散:“很震撼的推论……但,动机呢?他已经是隐藏的适能者,拥有力量和地位,为什么要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
“因为污染!”周屿的回答斩钉截铁,“杨星辉的笔记里明确写道,他在准备召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的‘低语’和‘拥抱’。适能者对于污染并非免疫,反而可能因为其特质,更容易被其深度蛊惑!召唤不可名状,对于一个被污染侵蚀的适能者来说,可能不再是疯狂,而是成为一种扭曲的‘使命’或通往所谓‘升华’的必经之路!王启星继承了杨星辉的光,很可能也继承了他未能摆脱的污染,以及……那源自黑暗根源的、永恒的召唤冲动!”
千面沉默良久,与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周屿:“周屿,你带来的……不是一个好消息。这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任何预估。我们需要时间,将你提供的这些碎片,与协会内部掌握的其他情报进行整合、验证。这需要高层决议。”
她语气稍缓:“在此之前,你必须保持绝对的低调。我们会尽力确保你家人目前的‘安全’状态,但前提是,你不能再擅自行动。”
周屿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极限。
安魂曲无声地走上前,再次施展“宁静之光”,柔和的光晕如同清凉的泉水,暂时缓解了周屿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刺痛与嘶鸣,让他得以片刻喘息。
那一夜,周屿没有睡。他盘膝坐在房间的阴影里,用残存的意志筑起堤坝,对抗着胸口烙印的灼痛和脑海中无尽的低语。他不能屈服于睡眠,他害怕一旦意识沉沦,那个被污染掌控的恶魔会再次破笼而出,毁掉他拼尽一切为家人换来的、这短暂而脆弱的安宁。
当黎明的微光透过伪装的通风口,为昏暗的据点带来一丝朦胧时,周屿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站起身,走向简陋的洗漱间。
他用冰冷的水反复扑打脸颊,拿起剃须刀,仔细地刮干净下颌新生的胡茬。他换上了一套千面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干净整洁的休闲装。
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后般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男人。
今天,他要去游乐园。
这是他欠女儿的承诺。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他能以纯粹的父亲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