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殿地下囚室,空气里弥漫着伤药清苦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力量被重新引动后的微弱灵力涟漪。
阿娜尔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已换了一套干净的深灰色布衣,宽大的布料依旧掩不住她高挑矫健的骨架。
戌影刚刚解开了她体内大部分封禁,只留下几处关键的限制,确保她无法全力爆发,更无法反抗。
此刻,一丝丝久违的筑基期灵力正如同解冻的溪流,缓慢而艰涩地在她的经脉中重新运行,带来微弱的力量感和更深的屈辱——因为这力量,是被允许、被监控的。
吴怀瑾坐在戌影搬来的一张简易石凳上,姿态闲适,仿佛不是身处阴冷囚室,而是在自家书房。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落在阿娜尔低垂的、依旧带着挣扎痕迹的脸上。
“灵力运转,可还顺畅?”
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关切,更像是在检查一件工具的保养情况。
阿娜尔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沉闷:
“回主人……尚可。”
“嗯。”
吴怀瑾不置可否,将玉佩收起,话锋陡然一转,犀利如刀,
“说说吧,东宫那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感知到了什么。”
阿娜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她以为屈服、下跪、称奴,换取生存和保留修为的机会,便是尽头。
却没想到,真正的拷问,才刚刚开始。而这个问题,直接指向了她行动失败最核心、也最令她难以置信的关窍。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那段被她刻意压抑、不愿回忆的细节,伴随着失败的耻辱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再次翻涌上来。
戌影跪在吴怀瑾身侧,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锁定在她身上,如同獒犬的凝视,带来无声的压力。
阿娜尔知道,她没有任何隐瞒的余地。她的命,她的恨,她的力量,乃至她脑海中的记忆,都已不属于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令人窒息的屈辱和恐惧一同压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嘶哑地开口:
“奴……奴那一针,原本……必中。”
她回想起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幽蓝的“破灵针”凝聚了她筑基初期的全部修为和决绝的杀意,速度与隐秘性都达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致。
目标,太子吴怀仁的后心要害。
按照她之前搜集的情报,以及太子平日表现出来的、仅有炼气初期的微弱灵力波动,这一击,绝无失手的可能。
“但是……就在针尖即将触及他袍服的刹那……”
阿娜尔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令人心悸的一幕,
“他体内……有一股力量……一股隐藏得极深、却瞬间爆发的力量,自行护主!。”
她的话语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后怕与困惑。
“那不是炼气期该有的灵力波动!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股力量的精纯度和瞬间的爆发强度……绝对是筑基期!而且,绝非初入筑基那般虚浮!”
她猛地看向吴怀瑾,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欺骗、被颠覆认知的激动:
“他根本不是炼气初期!他隐藏了修为!他至少是筑基初期,甚至……可能更高!”
这个秘密,如同毒蛇,在她行动失败后一直啃噬着她的心。
她无法理解,堂堂大夏太子,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筑基期的修为?
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囚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吴怀瑾骤然深邃的眼眸。
太子……筑基期?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中炸开层层涟漪。
他一直知道太子吴怀仁资质平庸,靠着皇后和姬家母族的势力,以及长子的身份才坐上储位,修为在众皇子中更是垫底,常年停留在炼气初期,被朝野私下诟病。
他也一直以此作为评估太子威胁的重要依据之一。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伪装?
一个隐藏了真实修为的太子,其心性、其图谋,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和……无能。
是皇帝知晓并默许?
还是太子连皇帝也一并瞒过?
他隐藏修为,是为了自保?
还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给予所有人一个“惊喜”?
无数的念头在吴怀瑾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指向更深的漩涡和更危险的局势。
他看着阿娜尔,眼神锐利如鹰隼,确认道:
“你确定?不是护身法器的自主反应?或者某种秘术造成的错觉?”
阿娜尔用力摇头,语气带着筑基修士对灵力感知的笃定,以及亲身经历者的后怕:
“奴确定!那不是外物!是源自他丹田气海的本源灵力爆发!虽然只有一瞬,就被他强行压下,伪装成惊慌失措拉人挡刀的模样,但那股筑基期的灵压,绝不会错!若非如此,奴那一针,即便被他用太监挡住,逸散的毒煞之力也足以让他重伤,绝不可能只是受些惊吓!”
吴怀瑾缓缓靠向石凳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
这就说得通了。
为何太子在遇刺后,虽然表现惊惶,却并未真正伤及根本。
为何他拉太监挡刀的手法,在旁人看来是仓促狼狈,在知晓其真实修为的吴怀瑾眼中,却可能是一种精妙的、利用他人身体作为缓冲和遮掩的应对。
好一个太子吴怀仁!
好一个“不仁”的伪装!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包括皇帝,包括皇后,包括他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弟弟们。
这匹一直被视为“跛脚马”的太子,原来一直披着羊皮,暗中磨砺着爪牙。
吴怀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兴味盎然的弧度。
这盘棋,果然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太子隐藏修为,所图必然甚大。
老八的上蹿下跳,二皇子残余势力的反扑,乃至自己和怀亲王等人的暗中布局,在这位隐藏了獠牙的太子眼中,恐怕都如同跳梁小丑。
他看向阿娜尔,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这个西域女刺客,这把意外得来的“刀”,倒是给他带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这个消息,很有价值。”
吴怀瑾淡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看来,留你一命,是对的。”
阿娜尔听到这句话,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
她透露了这个秘密,等于将一把更危险的刀递到了这个男人手中,同时也将自己更紧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戌影。”
吴怀瑾吩咐道,
“她的伤势和灵力恢复,由你全权负责。尽快让她恢复到巅峰状态。本王……有用。”
“是,主人。”戌影躬身领命。
吴怀瑾站起身,走到阿娜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阿娜尔感受到他的靠近,身体本能地僵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行忍住,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记住,阿娜尔,”
吴怀瑾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冰冷而充满掌控力,
“从现在起,你的仇人,不只是太子,更是那个欺骗了天下人、隐藏了獠牙的筑基修士。想报仇,你就需要变得更强,更需要……完全听从我的指令。”
他伸出手,指尖掠过她束起的长发,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好好恢复。你的刀,很快就要再次出鞘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囚室。
囚室的门缓缓合拢,将阿娜尔和那令人窒息的秘密一同关在了里面。
她依旧跪在原地,体内筑基期的灵力在戌影的引导下缓慢运行,带来力量复苏的微弱希望,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无法摆脱的束缚感。
太子是筑基期……
这个秘密,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也让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卷入的,是一场远比她想象中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
而那个刚刚离开的男人,则是这漩涡中心,最冷静,也最可怕的执棋者。
她闭上眼睛,将额头再次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屈辱。
更是一种认命般的,对未知命运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