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亲王府深夜的访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涟漪虽微,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清晏殿内,吴怀瑾指尖捻着乌圆最新传来的密报,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钱秉忠,宗人府录副,曾参与编修《前朝宫苑考》。」
《前朝宫苑考》……碧梧宫……
吴怀瑾眸色幽深。
怀亲王果然在查,而且查得颇为巧妙,动用了宗人府里这些看似边缘、实则对陈年旧档了如指掌的老吏。
钱秉忠此人,官职不高,却是考据方面的行家,尤其精通前朝宫廷规制与秘闻。
怀亲王找他,目的不言而喻——劳妃之死,碧梧宫异动,乃至七公主吴怀冬牵扯出的那些禁忌,恐怕都在这位皇叔的探查范围之内。
这很好。
他需要怀亲王去查,需要有人将水搅得更浑。
只有水浑了,他才能趁机摸到更大的鱼。
只是,太子隐藏筑基期修为这个意外变数,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整个棋局的走向。
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远比一只只会咩咩叫的羊危险得多。
“戌影。”他意念微动。
“奴在。”回应立刻从阴影中传来。
“阿娜尔状态如何?”
“灵力恢复至五成,外伤已无大碍。心绪不稳,时有躁动,但对主人的恐惧与依赖已初步建立。”
戌影的汇报简洁而精准,如同描述一件兵器的保养记录。
恐惧与依赖……这正是他想要的。吴怀瑾沉吟片刻,道:“带她来密室。”
“是。”
不多时,密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戌影当先走入然后双膝跪地,身后跟着阿娜尔。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布衣,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而带着异域风情的五官轮廓。
几日调养,她脸上的憔悴褪去不少,筑基修士的强大生命力开始显现,只是那双曾经燃烧着野性与仇恨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翳,深处藏着难以化解的屈辱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警惕。
她低垂着眼,不敢直视吴怀瑾,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主人。”她走到吴怀瑾面前五步处停下,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免了。”吴怀瑾淡淡开口。
阿娜尔的动作僵在半途,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不给予明确指令的态度,比直接的命令更让她心慌。
吴怀瑾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大夏疆域图上,声音平稳地传来:
“你的仇人,是太子吴怀仁。”
阿娜尔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是。”
“一个隐藏了筑基期修为的太子。”
吴怀瑾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你觉得,凭你现在的状态,还能杀得了他吗?”
阿娜尔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不甘与愤怒,那被压抑的野性似乎又要挣脱束缚,但接触到吴怀瑾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看穿她一切虚实的眼睛时,那火焰又迅速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无力感。
她咬了咬下唇,嘶哑道:“奴……无能。”
“无能,可以变得有能。”
吴怀瑾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你的根基不错,西域的功法另辟蹊径,擅速度与隐匿,但失之驳杂,缺乏致命一击的决绝与后续变化。”
他缓步走到阿娜尔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而危险的气息。
“从今日起,戌影会教你《隐杀诀》的基础篇。它不是让你抛弃你原有的东西,而是将其锤炼、提纯,融入更高效、更致命的杀戮技巧之中。”
阿娜尔瞳孔微缩。
《隐杀诀》!她虽不知其具体品阶,但能感受到戌影身上那股凝练至极、含而不发的恐怖杀意,便知这绝非寻常功法。
这个男人,竟然愿意将这种秘传授予她这个外族俘虏?
“不必惊讶。”
吴怀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一把钝刀,没有价值。本王需要的是锋利的刃。而你,想报仇,也需要更锋利的‘牙’。”
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她,只是凌空划过她左肩曾经重伤的位置,那里如今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戌影是你的磨刀石。她会打磨你,也会在你偏离轨道时,毫不犹豫地折断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要么在打磨中成器,要么……成为废铁。”
阿娜尔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她明白,这不是恩赐,这是另一重更严酷的考验和束缚。
学习《隐杀诀》,意味着她将更深地打上这个男人的烙印,她的力量体系将被改造,她的战斗方式将被同化。
这比单纯的囚禁和肉体折磨,更是一种从根源上的掌控。
但她有选择吗?
复仇的火焰在心底微弱地燃烧着,支撑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意志。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低下头,声音艰涩却清晰:
“奴……明白。谢主人赐法。”
“带她去吧。”
吴怀瑾对戌影挥了挥手。
戌影伏首领命,冰冷的眼神扫过阿娜尔:“跟我来。”
阿娜尔默默地跟在戌影身后,离开了密室。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迎来一段比囚禁更痛苦、更艰难的“打磨”时光。
清晏殿外,夜色渐深。
吴怀瑾并未休息,而是站在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
太子隐藏修为,其目的无非几种:要么是示敌以弱,引蛇出洞,将对他有威胁的兄弟一网打尽;要么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图谋更大的事情,甚至……可能对那龙椅早已迫不及待。
无论哪种,对他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一个强大而隐忍的太子,会极大地增加他攫取权力、探寻超脱之路的难度。
“乌圆。”他再次连接灵犀符。
“主人!”
乌圆的声音带着熬夜的兴奋,
“太子府那边今晚戒备更森严了,巡逻的队伍多了两批,暗哨也增加了。还有,八皇子府上傍晚时分悄悄请了太医署的一位老太医进去,说是府上有人染了风寒,但奴觉得没那么简单。”
“太医?”
吴怀瑾眼神微动,
“查清楚是哪位太医,以及八皇子府上最近是否有异常人员出入,或者……采购过什么特殊的药材。”
“明白!奴这就去挖!”
乌圆立刻领命。
切断联系,吴怀瑾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
老八请太医?
是真的病了,还是借此掩饰什么?
太子遇刺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老八任何不寻常的举动都值得关注。
还有怀亲王那边……
他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
也需要,在关键时刻,能递出去的“刀”。
阿娜尔是一把,但还不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静心苑的方向。
那只被拔了牙、折了翼,却又在绝望中被他悄悄喂下“希望”毒饵的鬽魔……或许,也到了该稍微收紧一下缰绳的时候了。
“云袖。”
他轻声唤道。
一直安静侍立在帘外的云袖立刻应声而入:
“殿下?”
“明日,以你的名义,挑几样时新的宫花,给静心苑那边送去。”吴怀瑾吩咐道,语气温和,“不必贵重,鲜亮些便好。”
云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柔顺地应下:“是,殿下。”她虽不解殿下为何对那位谋逆的七公主如此上心,但殿下的命令,她从不质疑。
吴怀瑾看着云袖退下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算计。
恩惠,要一点点给。
尤其是对吴怀冬那种心高气傲、如今又跌入谷底的人来说,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在绝望的映衬下,会显得格外珍贵,也更能催生出扭曲的依赖。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空。
太子,老八,怀亲王,西域烈马,静心鬽魔……
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局势也越来越复杂。
但他享受这种在刀尖上舞蹈的感觉。
唯有在极致的危险与算计中,才能更快地触摸到力量的真谛,才能……更接近那永恒的超脱。
他缓缓闭上眼,神识沉入体内,那被系统规则和此界天道隐隐压制的魔魂,在暗处无声地咆哮着,渴望挣脱,渴望吞噬,渴望……真正的自由。
路还很长。
但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