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前夜,养心殿内却无半分佳节将至的喜庆。
殿内只燃着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沉,将皇帝吴天高大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金砖上,拉得幽长而威严。
他并未穿着龙袍,只一身玄色绣暗金龙纹的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蟠龙柱旁,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深不见底,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京城暗处涌动的波澜。
他面容英挺,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反添了几分深沉的威仪。
周身并无灵力外放,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那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且自身修为已至化境的浑然天成。
一名穿着不起眼灰色宦官服、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老太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干涩低哑:
“陛下。”
“说。”
皇帝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暗卫回报,沙蝎宗据点‘胡记香料铺’近日确有异动,大量采购毒物与活牲,地窖内疑有炼制‘蚀心蛊’之象。”
“其目标,推测为明日灯会,疑似……指向东宫。”
老太监语速平稳,毫无波澜。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芒,快如流星。
“朕知道了。”
老太监继续道:
“八皇子殿下今日遣人密会怀亲王,似有文书往来。”
“内容……与已故劳妃娘娘有关。”
皇帝捻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依旧望着窗外,看不出喜怒。
“怀亲王……是个念旧情的。”
他顿了顿,又问,
“清晏殿那边呢?”
“九殿下近日深居简出,多在殿中读书习字,或于庭院漫步,偶有宫外崔家送入的侍女陪伴,并无异常举动。”
“只是……”
老太监微微迟疑。
“只是什么?”
“只是暗卫隐约察觉到清晏殿周围,似有极淡的、不同于宫廷禁卫的隐匿气息流动,但转瞬即逝,无法锁定来源,亦无法判断其意图。”
老太监将头埋得更低,
“奴才无能。”
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朕这几个儿子,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耐。”
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
“下去吧。”
“灯会之事,依计行事,不必打草惊蛇。”
“奴才遵旨。”
老太监再次叩首,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殿内重归寂静。
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冰冷而深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却不知,这九天之上,尚有苍鹰睥睨。
与此同时,清晏殿地下密室。
空气凛冽,弥漫着药草与淡淡血腥混合的气息。
幽冥石发出的绿光映照下,午影(阿娜尔)浑身汗出如浆,单薄的靛青色训练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紧绷的肌肉线条。
她双膝跪地,双臂支撑着前倾的身体,头颅深深垂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顺着鼻尖、下颌不断滴落,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脸上那暗哑的“隐息嚼”禁锢着她的下半张脸,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费力。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交错着几道新鲜的、泛着血丝的鞭痕,火辣辣地疼。
戌影站在她身侧,手中那根乌黑长鞭垂落在地,她自身依旧如同一尊玄色石雕,面无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她方才也耗费了不少气力。
吴怀瑾端坐于乌木大师椅上,身披墨色大氅,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清冷如寒星,落在午影身上。
“抬起头来。”
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午影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艰难地、缓缓抬起头。
湿透的凌乱发丝黏在额前颊边,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因疲惫和痛楚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簇属于烈马的野性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压迫下,燃烧得更加顽强。
吴怀瑾审视着她,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一寸寸刮过她狼狈却依旧不屈的模样。
“知道为何受罚?”
午影喘息着,透过“隐息嚼”,声音嘶哑模糊:
“奴……奴方才……左转慢了半息……未能完全避开……”
“不是慢。”
吴怀瑾打断她,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是你心存侥幸,以为戌影那一鞭会如前三鞭一般,在触及你前收回。”
“你在赌。”
午影瞳孔微缩,嘴唇在“隐息嚼”下用力抿紧。
“在本王这里,没有侥幸。”
吴怀瑾缓缓起身,踱步到她面前,阴影彻底将她笼罩。
“你的每一次迟疑,每一次判断失误,都可能让你丧命,更可能……坏我大事。”
他蹲下身,冰凉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掐住午影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面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工具是否堪用的审视。
“记住这疼痛。”
他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她的骨肉里,
“记住因为你的愚蠢和侥幸,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的命,你的力量,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赌的资格都没有。”
午影被迫仰着头,屈辱和恐惧如同冰水浇遍全身,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移开视线,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明日灯会,”
吴怀瑾松开手,
“你会跟着戌影出去。”
“你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看’,以及……在必要的时候,用你的‘腿’,带走该带走的东西。”
“这是你第一次为本王在外行事。”
“若再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森然的杀意,让午影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奴……奴不敢!”
“奴定拼死完成主人之命!”
她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
吴怀瑾不再看她,对戌影道:
“带她下去,处理好伤势。”
“明日酉时,依计行事。”
“是,主人。”
戌影躬身领命,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闷恭顺。
她走到午影身边,声音冰冷:
“起来。”
午影挣扎着,依靠着那双微微颤抖却依旧强韧的腿,艰难地站起身。
每动一下,身上的鞭痕都传来尖锐的疼痛,但她死死忍着,不敢流露出半分。
看着两人消失在密室深处的背影,吴怀瑾缓缓坐回椅中。
指尖那枚青玉扳指在幽冥石的绿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知道养心殿的那位定然知晓了许多。
但这正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皇帝自信能掌控一切,那便让他去掌控明面上的风浪好了。
而他,只需在暗处,布好自己的网,收回自己想要的鱼。
他意念微动,连接上那枚悬于宫外某处屋檐下的“洞观羽”。
“酉影。”
“奴在。”
酉影的意念立刻传来,清晰而冷静,如同山涧清泉,不染尘埃。
“静心苑,‘羊’今日如何?”
“回主人,目标状态趋于稳定,对‘香饵’依赖日深。”
“今日送食盒时,她试图用瓷片割破手指,将血涂抹于食盒缝隙,似想以血为引,增强感应,但未能成功。”
“情绪……在绝望中,透出一丝偏执的平静。”
以血为引?
吴怀瑾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求生本能,果然能催生出最扭曲的智慧。
“很好。”
“继续观察,明日灯会期间,尤其留意苑外守卫调动。”
“奴明白。”
切断联系,吴怀瑾闭上眼,神识沉入那被系统规则隐隐束缚、却无时无刻不在计算与谋划的魔魂之中。
明日,便是东风起时。
螳螂、蝉、黄雀……还有他这只潜于九地之下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