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皇子府回来，清晏殿内依旧弥漫着凝魂香未散尽的余韵，带着一丝药力的苦涩。
吴怀瑾屏退了云袖云香，独自坐在内殿窗边的矮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刺痛的眉心。
灵魂本源的创伤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心神耗费，都会带来清晰的反馈。
方才在八皇子府中那番看似关切、实则步步试探的表演，虽未动用灵力，却依旧牵动了魂伤，让他此刻太阳穴突突直跳。
八皇子吴怀信那闪烁的眼神，皇后那看似安抚实则戒备的姿态，都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
“门”……吴怀信对这两个字的反应，绝不仅仅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被戳破秘密的惊慌。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参与到了沙蝎宗寻找“门”的计划中。
而皇后的维护，不仅仅是母爱，更带着一种急于掩盖什么的迫切。
这对母子，与沙蝎宗的瓜葛，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识海中那面沉寂了片刻的光幕，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
猩红的字迹刺目依旧：
【紧急任务：阻止血祭唤魔仪式。】
【状态：已完成（？）】
【评估中……】
【警告：检测到任务目标关联物并未完全净化，潜在威胁仍存。最终奖励结算延迟，请宿主确保威胁彻底消除。】
光幕闪烁不定，那个刺眼的“（？）”和“延迟”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吴怀瑾的神经。
完成了，但又没完全完成。
系统判定仪式被阻止，沙蝎宗覆灭，但……因为那只“眼睛”的存在，任务并未彻底终结！
它就像一把依旧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也不知会以何种方式落下。
那5000点功德的诱惑，以及失败后上万点功德的扣除和天雷刑罚的威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需要尽快处理掉那只“眼睛”，或者……彻底掌控它。
否则，不仅功德奖励遥遥无期，自身也可能随时被这诡异的东西反噬。
可如何处置？
研究？
他此刻的状态，连靠近都需小心翼翼，何谈研究其奥秘？
摧毁？
连沙蝎宗和元婴老怪都无法摧毁，只能试图利用的东西，凭他现在的能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上交？
交给皇帝或钦天监？
且不说如何解释来源，这东西的诡异与危险，交给他们，是福是祸更难预料。
更何况，这是他拼着风险，在虎口下夺来的“战利品”。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暂时封存，等待时机。
但这等待，伴随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
系统的警告如同催命符，那只“眼睛”在墨玉匣中，即便隔着层层封印，也仿佛一个沉默的定时炸弹。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云香轻柔的禀报声：
“殿下，智妃娘娘宫里的青璇姑娘来了，说是娘娘挂念殿下身子，特送了些安神的茶饼来。”
智妃？
吴怀瑾眸光微动。
他刚想到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探听消息，她的人就来了。
是巧合，还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妃子，嗅觉比他想象的更为敏锐？
“请她进来。”
他收敛心神，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和而略带倦怠的神情。
一名穿着淡雅、举止得体的宫女端着一个小小的锦盒走了进来，恭敬行礼：
“奴婢青璇，见过九殿下。我们娘娘听闻殿下近日劳心劳力，身子不适，特让奴婢送来新制的‘雪顶含翠’茶饼，最是宁神静心，望殿下早日安康。”
吴怀瑾示意云香接过锦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
“有劳智妃娘娘挂念，青璇姑娘回去后代本王多谢娘娘美意。”
青璇微笑着应下，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四周，声音压低了些许：
“娘娘还让奴婢带句话给殿下。”
吴怀瑾心知重点来了，面上不动声色：
“哦？娘娘有何指教？”
“娘娘说，”
青璇的声音更轻，几乎如同耳语，
“风暴虽过，湿柴犹在，须防死灰复燃，更须小心……烛火之下的影子。殿下若得空，不妨多读读前朝《异物志》，或有所得。娘娘还说，钦天监的藏书阁，近日倒是清静。”
说完，她再次福了一礼，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
吴怀瑾咀嚼着青璇带来的话。
“风暴虽过，湿柴犹在”——指的是沙蝎宗虽灭，但隐患未除？还是特指那只“眼睛”？
“须防死灰复燃”——是在提醒他沙蝎宗可能有漏网之鱼？还是在暗示别的？
“小心烛火之下的影子”——烛火，常喻指皇室，影子……是指隐藏在皇室光芒下的黑暗？
还是在特指某些人？
皇后？
太子？
八皇子？
而最后一句，“前朝《异物志》”，“钦天监藏书阁清静”……这几乎是明示了他可以去钦天监查阅关于诡异之物的记载！
智妃这是在给他指路？
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似乎知道他在寻找什么，或者，预料到他会对沙蝎宗留下的“东西”感兴趣。
是善意？
还是想借他这把“刀”？
他心中冷笑。
善意在这深宫之中最为奢侈，他从不指望。
但借刀杀人，也得看握刀的手是谁。
眼下系统警告如同催命，那“眼睛”更是烫手山芋，他急需破局之策。
钦天监藏书阁是官家之地，查阅前朝杂书也算不得出格。
此路虽有风险，却远胜于在黑暗中独自摸索，或是冒险去接触更不可控之人。
也罢，便去看看。
且将这当作一步投石问路的棋，既能寻我所需，亦可瞧瞧这位智妃娘娘，究竟意欲何为。
只是，以他如今“病弱”的状态，贸然前往钦天监藏书阁，难免惹人怀疑。
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
他目光扫过云香刚刚放在案几上的那盒“雪顶含翠”茶饼，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或许，可以借“答谢智妃赠茶”以及“静心读书”为由前往。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素笺。
“云袖，研墨。”
他需要写一份谢帖，也需要为前往钦天监，准备一个完美的理由。
那只被封印的“眼睛”在墨玉匣中沉默着，系统的光幕在识海中若隐若现。
悬剑依旧高挂，但他已开始寻找取下这柄剑的方法，或者……将其化为己用的途径。
钦天监的藏书阁坐落在皇城西北角，是一栋独立的、飞檐斗拱的三层木石结构建筑。
相较于其他宫殿的富丽堂皇，这里显得古朴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与淡淡墨香混合的气息，带着一种知识与岁月沉淀的宁静。
吴怀瑾以“答谢智妃娘娘赠茶，并寻几卷静心养性的古籍”为由，顺利地进入了藏书阁。
引路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书吏，对这位近来“多病多灾”的九皇子并未过多关注，只简单交代了规矩，便任由他在一层翻阅。
藏书阁一层极为宽敞，书架林立，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史书、地理、医药、杂学等各类典籍。
阳光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投下道道光柱，静谧得能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吴怀瑾没有急于去寻找那本《异物志》，他需要先确认这里是否真的“清静”。
他看似随意地在书架间踱步，神识却如同最细微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确实如智妃所言，藏书阁内除了他和那位在门口打盹的老书吏，再无他人。
皇帝刚刚经历了一场宫闱邪祟风波，钦天监作为直接负责勘查的部门，主要人手想必都还在外面忙碌，或是整理卷宗上报，这里反倒成了被暂时遗忘的角落。
他心下稍安，开始按照分类标识，寻找“异闻杂录”区域。
很快，他在一个靠墙的、略显偏僻的书架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书架上的书籍明显更为古旧，书脊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散发着更浓郁的陈旧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名——《山海异闻录》、《精怪图鉴》、《幽冥杂抄》……最终，定格在一本深蓝色封皮、没有任何题名的厚重大部头书籍上。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的封皮时，竟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墨玉匣中“眼睛”同源的阴冷感，一闪而逝。
是它了！
《异物志》！
他小心地将这本沉重的书籍取下，拂去封面上积攒的薄灰，露出了封面内侧几个模糊的古篆——《乾坤异物志》。
他抱着书，走到靠窗的一张长条书案前坐下。
阳光落在泛黄脆弱的书页上，将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偶尔出现的粗糙插图照得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魂源处因期待而隐隐加剧的刺痛，翻开了书页。
这本书的编纂年代显然极为久远，语言晦涩，记载光怪陆离。
从能吞噬梦境的“魇兽”，到可寄生于灵脉的“蚀金藤”，从能映射人心的“虚妄水”，到可沟通幽冥的“引魂木”……种种奇诡之物，闻所未闻。
吴怀瑾看得极快，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筛子，飞速过滤着海量的信息，寻找着与“眼睛”、“吞噬灵力”、“活物”相关的记载。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猛地顿住。
目光死死锁在了书页右侧的一幅插图和其下的几行小字上。
那插图极为简陋，只用墨线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仿佛流淌着黑暗的圆形轮廓，中心点着一个极深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