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日子,如同驶入顺风港的航船,平稳而充满希望。铺子的生意在精诚和文谦的精心打理下,渐渐步入正轨,不仅在本镇站稳了脚跟,更通过向县城“济世堂”供货,打开了一条利润更丰厚的门路。林家的进项日渐宽裕,饭桌上的菜色丰富了,孩子们的衣服也少了补丁,连带着林周氏眉宇间的愁容也淡去了许多。
这一日,天光微亮,林精诚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再次进山。这次他打算往更深的老林子边缘走一趟,前几日听一个老猎户说,那边人迹罕至,或许能寻到些年份更足的好药材。苏文谦本想同去,但铺子里近日接了一单为镇上富户筹办寿礼的大生意,需要人坐镇清点货物、书写礼单,便留了下来。
林精诚独自一人,背着竹篓,手持一根结实的木棍,踏着晨露进了山。他如今对附近的山路已颇为熟悉,脚步轻快。夏日山林,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空气清新怡人。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路旁的草木,不时停下脚步,辨认一些可用的草药。
此行收获颇丰。不仅采到了几株品相不错的寻常草药,更在一处背阴的岩缝下,发现了一小片长势喜人的野生天麻,虽然年份不算顶老,但胜在新鲜完整。林精诚小心挖掘,心中欢喜,盘算着这批货送到“济世堂”,又能换回不少银钱。
日头渐高,林精诚估摸着时辰,开始沿着来路返回。就在他行至一处山坳的岔路口,准备转向回镇的方向时,忽然听到旁边茂密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
林精诚脚步一顿,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侧耳细听。那呻吟声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意味,不像是野兽。
“有人吗?”林精诚扬声问道。
呻吟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响起来,更加清晰了些。
林精诚犹豫片刻,还是拨开荆棘,小心翼翼地循声走去。穿过一片灌木,只见在一棵大松树下,瘫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那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书生打扮,但此刻头上的方巾歪斜,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被刮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土草屑,脸上也有几道刮痕,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的右脚踝处肿得老高,显然是扭伤了,旁边还散落着一个破旧的书箱,几本书籍散落在地。
那书生见到林精诚,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慌,待看清来者是个面容憨厚、背着药篓的年轻山民后,才松了口气,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因脚痛“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这位兄台,你……你这是怎么了?”林精诚连忙上前,放下背篓,关切地问道。
书生苦笑一声,声音虚弱:“小生……小生姓杜,单名一个‘谦’字,乃青州府人士,欲往邻县访友。不料在此山中迷了路,心急之下,不慎失足滚下山坡,扭伤了脚踝……已是困在此处大半日了,水米未进……”
林精诚一看便知,这书生是典型的文弱之人,不擅行走山路,又渴又饿,加上受伤,已是强弩之末。他心中怜悯,立刻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杜兄先喝口水,缓一缓。”
杜谦感激地接过水囊,也顾不得礼节,大口喝了起来。清水下肚,他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林精诚又拿出随身带的、用油纸包好的两张杂粮饼子:“杜兄想必饿了,先垫垫肚子。”
杜谦看着饼子,喉头滚动,眼中闪过一丝窘迫,但还是接过,低声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小生……小生惭愧……”说着,便小口而迅速地吃了起来。
趁他吃东西的工夫,林精诚蹲下身,查看他的脚踝。只见脚踝处红肿发亮,伤得不轻。“杜兄,你这脚伤得不轻,需得尽快处理。这荒山野岭的,不是久留之地。我家就在山下镇上,若杜兄不嫌弃,可随我回去,让家人帮你看看,敷些草药。”
杜谦闻言,又是感激又是为难:“这……这如何使得?小生与兄台素昧平生,已是叨扰,怎敢再登门打扰?”
“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林精诚爽朗一笑,“相逢即是有缘。杜兄是读书人,我林家最敬重读书人。我妹夫……哦,是我家表兄,也是读书人。你且放心随我回去便是。”
见林精诚言辞恳切,态度真诚,杜谦心中感动,不再推辞,挣扎着要起身道谢。
“杜兄脚上有伤,莫要乱动。”林精诚制止了他,然后转身蹲下,“来,我背你下山。这段路不好走,你趴稳了。”
杜谦看着林精诚结实的后背,眼眶微热。他一个落魄书生,身无分文,在此绝境,竟得此山野之人倾力相助,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再犹豫,小心地趴到林精诚背上。
林精诚常年劳作,力气不小,背起清瘦的杜谦并不费力。他一手托住杜谦,一手拎起书箱和背篓,迈开稳健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两人攀谈起来。林精诚得知杜谦家境原本尚可,一心读书,欲考取功名,不料年前家乡遭了水灾,家道中落,父母相继病故。他守孝期满,盘缠用尽,只好变卖祖宅,欲去邻县投奔一位远房表亲,看能否寻个馆坐,或是借些银钱继续攻读,谁知途中又遭此磨难。
林精诚也简单说了自家情况,提到在镇上开铺子,以及妹夫苏文谦也是读书人。杜谦听闻,对林家更是好感倍增。
回到镇上铺子时,已近黄昏。苏文谦见林精诚背回一个受伤的书生,颇感惊讶,连忙上前帮忙安置。听林精诚说明原委后,苏文谦对杜谦的遭遇深表同情,读书人之间更有共同语言,一番交谈下来,竟觉颇为投缘。
苏文谦略通医理,查看杜谦伤势后,用铺子里的草药捣碎,为他敷上。林周氏得知消息,也赶紧让林忠农从村里送来干净的衣物和吃食。
杜谦在铺子后堂安顿下来,洗去风尘,换上干净衣衫,又喝了热粥,精神好了许多。他看着忙前忙后的林精诚,热情周到的苏文谦,以及虽未谋面却送来衣食的林家人,心中暖流涌动,起身对着林精诚和苏文谦深深一揖:“精诚兄,文谦兄,今日救命收留之恩,杜谦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寸进,定当厚报!”
林精诚连忙扶起他:“杜兄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 且安心在此养伤,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夜幕降临,铺子打烊。林精诚和苏文谦陪着杜谦说了会儿话,见他面露倦色,便安排他在后堂歇下。
油灯下,林精诚对苏文谦低声道:“文谦,我看这杜谦言谈举止,是个正经读书人,只是时运不济。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
苏文谦点头:“精诚说的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帮他,也是积德。”
窗外,月色如水。铺子后堂,落魄书生杜谦躺在温暖的床铺上,感受着脚踝处草药带来的清凉,回想这一日的遭遇,恍如梦中。他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充满了对林家的感激,也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
一次偶然的路遇,一段善缘就此结下。林家或许不会想到,他们今日这举手之劳,将来会为这个家族,带来怎样的福报。
(第七十八章 路遇落魄书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