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的尸体暴露在昏黄的油灯下。
那张橘皮脸呈现出一种极其恐怖的青紫色,眼球如死鱼般凸出,几乎要爆裂开来,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凝固的怨毒。
嘴巴大张着,舌头呈紫黑色,微微伸出齿外。
嘴角、鼻孔、耳朵里都残留着黑红色的血沫和药汁的污迹。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双手还保持着向上抓挠的姿态,指甲缝里塞满了棉絮和她衣襟的碎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死亡特有的甜腥恶臭。
潘金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力捂住嘴,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
她不能吐!没时间了!她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按照王婆的指令,进行冷酷的“清理”。
她打来冰冷的井水,用一块破布,面无表情地用力擦拭武大郎脸上、脖子上、手上那些污秽的血沫和药渍。
冰冷的布接触到死尸的皮肤,那僵硬冰冷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但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只有一种麻木的专注。
她费力地掰直武大郎僵硬蜷缩的手指,将他的身体摆成相对“安详”的平躺姿势,拉过那床脏污的被子,盖到他的胸口,遮住了那些最狰狞的痕迹。
然后,她开始清理现场。
她仔细地捡拾起地上所有的碎瓷片,用破布反复擦拭地上泼洒的药渍和血点。
她将自己的手臂上被武大郎抓出的血痕匆匆用水冲洗了一下,胡乱包扎好。
她甚至没忘记换下那件被武大郎抓破、沾染了血污的里衣,塞进灶膛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
房间里弥漫的死亡气息让她窒息。
她看着床上那具被被子覆盖只露出青紫色头颅的尸体,眼神空洞。
巨大的恐惧再次缠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婆一丝急切的叩门声:“娘子?娘子?怎么样了?”
潘金莲如惊弓之鸟般猛地弹起!
她冲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
王婆那张写满精明和紧张的老脸挤了进来,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屋内,当看到床上那隆起的被子和潘金莲惨白如鬼的脸时,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成了?”
王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沙哑。
潘金莲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好!”
王婆连声说着,闪身挤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她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武大郎的尸体,又看了看被清理过的地面,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别愣着!”
王婆推了潘金莲一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哭!现在!大声哭!哭你当家的暴病死了!哭得越惨越好!把街坊四邻都哭来!”
潘金莲茫然地看着王婆,大脑一片空白。
哭?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间屋子,逃离这具尸体!
“快哭啊!蠢货!”
王婆急了,压低声音厉喝。
“你想等武松回来查吗?现在不哭,更待何时?”
“武松”两个字像催命符!
潘金莲突地一个激灵!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所有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
然后,她扑倒在武大郎冰冷的尸体旁,酝酿着……
下一息,一种凄厉无比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骤然划破了紫石街死寂的天空!
“大郎啊——我的夫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我去了啊——”
那哭声高亢、尖锐,充满了“悲痛欲绝”的颤音,如杜鹃啼血,闻者伤心,眼泪汹涌而出。
她伏在冰冷的尸体上,肩膀剧烈耸动,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失去了此生挚爱。
王婆在一旁,也跟着干嚎起来,拍着大腿,添油加醋:“哎哟我的武大兄弟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啊!留下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可怎么活啊!老天爷不开眼啊——!”
凄厉的哭声果然惊动了四邻。
很快,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惊疑不定的议论声。
潘金莲哭得更加“投入”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精心挽起的发髻也散乱不堪,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只有那双埋在臂弯里的眼睛深处,一片冰冷空洞。
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接下来该说什么?如何应对询问?如何把“暴病身亡”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她混乱的目光扫过武大郎换下来堆在墙角的那堆破旧衣物。
一件东西从衣襟的破口处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
潘金莲鬼使神差地,在哭嚎的间隙,飞快地伸手将它捡起,藏入袖中。
指尖传来的触感,像是一块小小的、坚硬的木头牌子。
她心中一跳!
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缠上她的心脏。
但她来不及细看,门已经被邻居们推开,无数双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睛涌了进来。
潘金莲立刻将所有的疑惑和恐惧压下,哭声更加凄婉哀绝。
“大郎啊——”
……
灵堂是草草搭起来的。
一口薄皮棺材停在屋子中央,里面躺着被王婆和潘金莲匆忙整理过遗容的武大郎。
供桌上点着两支劣质的白蜡烛,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几个过时的供果和几个干瘪的炊饼。
潘金莲一身重孝,跪在灵前。
白色的粗麻布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憔悴。
她低垂着头,肩膀随着“哭泣”而微微耸动,泪水不断滚落。
那哭声时而高亢凄厉,时而低沉呜咽,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绝望,闻者无不动容。
“大郎……你走了……留下奴家可怎么活啊……”
她哭诉着,声音沙哑颤抖,将一个失去依靠柔弱可怜的小妇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前来吊唁的邻居们窃窃私语,有真心叹息的,也有眼神闪烁、带着探究和怀疑的。
毕竟,武大郎捉奸反被踢伤的事,早已在郓哥那张快嘴下传遍了紫石街。
就在这时,王婆端着一杯热茶,步履蹒跚地走到潘金莲身边。
“娘子,节哀顺变……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别哭坏了身子……”
她声音带着“悲戚”,将茶杯递过去。
在宽大孝服袖子的遮掩下,王婆那枯瘦如柴的手指,却极其隐蔽用力地捏了捏潘金莲冰冷的手腕!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提醒和冰冷的赞许。
潘金莲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撞上了王婆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悲戚”?
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冰冷、得意、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光芒!
那眼神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干得漂亮!我们成功了!
这眼神,比灵堂的烛火更冷,比棺材里的死尸更让潘金莲感到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立刻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是在与何种恶魔为伍!
她下意识地接过那杯热茶。
指尖传来茶杯温热的触感,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冰凉。
她看着王婆那张写满世故与狠毒的脸,看着棺材里那具冰冷的尸体,看着灵前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一种无力感袭遍了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