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往东京汴梁的官道,出了地界便入曹州,其间有一段路最为险恶。
名曰“蜈蚣岭”,实是一条蜿蜒于两山之间的狭长峡谷。
道旁怪石嶙峋,如巨兽獠牙,古木参天,枝叶蔽日,即便是响晴白日,谷中也显得幽深晦暗,凉意侵肌。
此地素有强人出没,寻常商旅经过,无不提心吊胆,结伴快行。
今日,这寂静的山谷却被一阵沉闷的车轮声和粗重的喘息打破。
谷中艰难行进的,是一支约莫五六十人的队伍。
十辆双轮大车,以牛皮覆盖,以铁条加固,沉甸甸地压得车轴吱呀作响,在布满碎石的路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每辆车都由两匹健骡拖拉,车夫汗流浃背,不断挥鞭吆喝,催促牲口前行。
车辆四周,是四十余名精悍的官兵。
个个顶盔贯甲,腰佩钢刀,手持长枪或朴刀,神情警惕,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树林。
带队的是两名军官,一姓王,一姓李,皆是慕容彦达麾下得力的虞侯,武艺不俗。
那王虞侯骑一匹黄骠马,行在队伍最前,脸色凝重;李虞候则压在后队,不时回头张望,显得颇为紧张。
队伍中间,还有一辆轻便马车,帘幕低垂,不知坐着何人。
整个队伍的气氛,恰似这峡谷中的空气,凝滞而压抑。
官兵们的甲胄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但无人敢松懈。
他们都知道,这车上押运的,是慕容知府搜刮地皮、威逼豪绅得来的巨额“剿匪饷银”和进献蔡京的寿礼,总计价值远超十万贯!
更知道这二龙山地界,新近聚拢了一伙杀星,专与官府作对。
此番差事,油水虽厚,风险却更大。
“都打起精神来!过了这蜈蚣岭,前面便是曹州地面,就好走了!”王虞候回头喊了一嗓子,试图提振士气,但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有些干涩无力。
一个年轻兵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身旁的老兵低声道:“头儿,这地方阴森森的,不会真有二龙山的强人吧?”
那老兵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噤声!休要胡言乱语,自己吓自己!哪来那么多强人?”话虽如此,他自己握刀的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队伍继续缓慢前行,车轮声、脚步声、喘息声,以及偶尔的金属碰撞声,在峡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两侧高耸的山崖之上,密林之中,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左侧山崖,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鲁智深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他今日未穿僧衣,换了一身紧束的黑色短打,更显身躯雄壮。
那柄六十二斤重的水磨镔铁月牙铲,就倚在旁边一块大石上,铲刃在树叶缝隙透下的光斑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他眯着眼,看着山下如蝼蚁般缓慢移动的队伍,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无声地笑了笑,眼中全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奋。
右侧山崖,武松隐身于一株巨大的虬松之后,身形与树干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他依旧是那副行者打扮,斗笠压低,但雪花镔铁戒刀已悄然出鞘,双刀倒提,刀身暗哑,不反一丝光亮。
他呼吸悠长平稳,眼神锐利如鹰,默默计算着队伍的距离、速度,以及最佳的攻击时机和角度。
他的冷静,与鲁智深的豪猛,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峡谷出口方向的一片乱石滩后,杨志伏低身体,青面之上神色沉稳。
他手中紧握家传宝刀“青天白日刀”,刀鞘上的细密纹路在掌心留下清晰的触感。
在他身后,是张青、孙二娘夫妇以及精心挑选的三十余名山寨精锐喽啰。
张青手持朴刀,孙二娘则腰间缠着牛皮鞭,裙下暗藏匕首飞刀,夫妻二人皆屏息凝神,等待信号。
他们的任务,是截断退路,并防止可能有埋伏的援军。
此次行动,全依杨志之计。
他曾在殿帅府当差,深知官军押运重宝的套路:何时启程,走哪条路,何处歇息,如何戒备,皆有一定之规。
他断定慕容彦达为求稳妥,必走这条虽险但近的官道,且为避开烈日,会选择清晨赶路,午前通过最危险的蜈蚣岭段。
而伏击地点,就选在这段峡谷最窄、两侧山坡最陡之处,令官兵首尾难顾,无处可逃。
鲁智深率一队人马从左侧居高临下冲击中段,制造混乱;武松率另一队从右侧直扑押运军官;杨志自己则与张青夫妇堵住出口,关门打狗。
计划周详,此刻只待羊入虎口。
山下的队伍,毫无察觉地一步步深入峡谷腹地。
那辆神秘的轻便马车里,帘子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似乎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但最终又放下了帘子。
眼看队伍前端的王虞候即将行至峡谷中段,鲁智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月牙铲,站起身,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雷霆怒吼:“慕容彦达的走狗!留下买路钱!”
吼声未落,他双臂叫力,那沉重的月牙铲带着骇人的风声,猛地劈砍在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
“咔嚓”
一声巨响,松树应声而断,带着枝叶轰隆隆地朝着山下官道滚落下去!
与此同时,右侧山崖上,武松如一头猎豹般疾冲而出,并不呐喊,身形几个起落,便已借助陡坡之势,如流星坠地般扑向队伍后压阵的李虞候!
手中双刀划出两道冰冷的弧光。
“敌袭!有埋伏!”
王虞候惊得魂飞魄散,一边拔刀格挡滚落的树木枝干,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结阵!快结圆阵护住车辆!”
官兵们虽惊不乱,显是经过训练,闻声立刻向车辆靠拢,长枪对外,试图结成防御阵型。
但已然晚了。
左侧山坡上,随着鲁智深那一声吼,数十名喽啰呐喊着,推下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
顿时,大小石块、粗木段犹如山崩一般,轰隆隆倾泻而下,砸入官兵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