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召集新妃的举动,终于停了。
各宫新晋的嫔妃,除了储秀宫的柳嫣然,竟是被他挨个召见过了——倒不是皇上特意遗漏,而是皇后早已得了消息,知晓柳嫣然染了红疹、容貌受损,便先一步吩咐了敬事房,将她的名字从名录上划去,又特意遣了宫人,送了些上好的清热解毒药材到储秀宫,传话道:“皇后娘娘说,小主安心养病为要,圣宠之事,待身子康健了再议不迟。”
送药的宫人语气恭敬,可柳嫣然接药时,指尖却止不住地发颤。
她望着那些包装精致的药材,心里满是不甘,却也只能强压着性子谢了恩。
起初,她还抱着几分希冀,每日严格按着太医的方子服药、忌口,盼着那红疹能早些消退。
她总想着,只要自己恢复了往日的容貌,皇上总会再想起她的,到时候凭着自己的才貌,定能一举俘获圣心,补上这错失的机会。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凡是被皇上召见过的,竟再无一人能得二次宣召。
紫禁城的宫墙之内,最不缺的便是察言观色之人,不过三五日,各宫的嫔妃便都回过味来。
也都在猜测,皇上先前召集各位宫妃,不是真的要选宠,而是为了应付皇后娘娘的劝诫。
听说前朝几位大臣也屡屡上书,劝皇上广纳后妃、绵延子嗣,皇上这些举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唯有储秀宫的柳嫣然,像是钻了牛角尖一般,陷入了深深的执念。
她每日对着铜镜,看着脸上的红疹一点点消退,心中的渴望便愈发强烈。
她听着宫里的流言蜚语,却一个字也不肯信。
在她看来,那些人之所以不得二次召见,不过是才貌平庸,没能让皇上放在心上。
而她柳嫣然不同,她容貌倾城,只要能有一次面见天子的机会,她定然能让皇上眼前一亮,从此独得恩宠。
那日皇后派来的宫人再次探望,劝她莫要心急,柳嫣然却忍不住急切地问道:“姐姐可知,皇上何时才会再召幸各宫?我这身子,怕是再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宫人闻言,只得含糊应道:“小主安心,皇上自有安排。”
待宫人走后,柳嫣然紧紧攥着帕子,眼底闪过一丝执拗。
程知意望着储秀宫的方向,眉宇间拢着几分忧色。
她曾借着送安神茶的由头去过一趟,见柳嫣然正对着铜镜细细涂抹药膏,脸上红疹虽消了大半,却仍留着浅浅的印记。
“嫣然妹妹,”程知意放轻声音,“你这次的红疹来得蹊跷,宫里人心复杂,难免有人暗中作祟,你往后可得多留个心眼,别太执着于见皇上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柳嫣然闻言,却不以为意:“姐姐多虑了,不过是饮食不当罢了,哪来的什么暗算?我若不能早日得见陛下,才真要错失良机。”
她语气坚定,全然听不进半分劝诫,劝的多了她反倒觉得程知意是嫉妒自己的才貌,故意泼她冷水。
程知意看着她执拗的模样,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几日后,程知意与江若雪在偏殿小聚,江若雪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前些日子劝柳嫣然,真是白费口舌。我听说她这几天砸了不少银两出去,托了宫里宫外不少人,就为了探听陛下的行踪呢。”
“窥视帝踪可是重罪!”程知意猛地皱眉,帝王行踪本就是隐秘,私自打探若是被发现,轻则禁足,重则怕是性命难保。
江若雪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讥诮:“她哪里顾得上这些?听说是买了个‘稳妥’的消息,说让她只管日日去御花园守着,总能遇上陛下的。”
程知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与江若雪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消息荒唐得可笑,御花园那般大,陛下行踪又素来不定,这般守株待兔,可不就像说天总会下雨一样,空泛又无凭据?
“还不止这些呢。”江若雪放下茶盏,压低了声音,“现在她日日清晨就去御花园,对着空无一人的亭台练舞呢,说是要让陛下撞见她最美好的模样。”
程知意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无奈,又有惋惜。
她是真没想到,柳嫣然的执念竟深到了这般地步。
“可这样,真能如愿吗?”
她知道柳嫣然的才貌,却也清楚帝王心深不可测,这般急切直白的讨好,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而那暗中算计柳嫣然的人,见她这般行事,又会不会再生出别的歹念?
程知意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而此时的御书房内静得只剩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檀香袅袅缠绕着案上堆积的奏折,皇帝身着明黄常服,眉峰微蹙,神色沉肃。
皇后身着绣着凤穿牡丹的朝服,款步而入,身后跟着的宫女轻手轻脚地掩上殿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深知皇上近来对后宫之事兴致寥寥,可各宫嫔妃背后牵扯着前朝势力,新妃入宫多日却无一人得宠,外间已有些流言蜚语,她这个皇后,终究是绕不开这劝诫的差事。
“陛下,”皇后声音温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批新入宫的宫妃,入宫已有月余,陛下可有瞧着中意的?”
皇帝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点痕迹。
他抬眸望了皇后一眼,眸色深邃,似在回忆什么,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那个弹《平沙落雁》的,不错。”
皇后闻言一愣,随即心念电转。
“陛下说的,可是程常在?”
皇帝头也不抬,指尖重新握住笔杆,在奏折上落下朱批,只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皇后心中一喜,以为皇上终是有了心意所属,连忙趁热打铁道:“程常在性情温婉,才貌亦是不俗,既然陛下瞧着中意,那今晚便召程常在侍寝?臣妾这就吩咐敬事房去准备。”
“不必了。”皇帝眉头蹙起,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打断了皇后的话。
他向来不喜旁人左右自己的行程,更何况是后宫之事,本就不是他关注的重心。
皇后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却并未放弃。
她定了定神,又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陛下,后宫子嗣凋零,乃是国本大事。前朝大臣们也屡屡上书,盼着陛下能广纳后妃、开枝散叶,以固社稷根基。程常在既合陛下心意,不妨先召幸于她,若是能诞下皇嗣,亦是后宫之福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无非是围绕着绵延子嗣、稳固后宫的话。
皇帝语气里的不耐毫不掩饰:“朕今日去容嫔宫里,看看大皇子。”
皇后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皇上会突然提及容嫔和大皇子。
大皇子体弱,皇上虽不至于冷落,却也极少主动提及要去探望。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皇帝冷冽的眼神,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得躬身应道:“臣妾告退。”
皇帝不再看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奏折上,周身散发出的疏离气息,让皇后明白今日的劝诫已是徒劳。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满心的无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