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
石岳赶紧冲上去,看着断裂的轮轴和满地的矿石,气得直跺脚,其中一块儿最大的矿石从车上滚下来之后,把地上的木轨砸裂了一个大口子。
“说了别装太满!别装太满!当老子的话是放屁?!”
他狠狠瞪着那几个惊魂未定、灰头土脸的汉子,有一个汉子的小腿被滚落的矿石划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腿流了下来,但他此时居然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石岳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喊来边上的人,把他送走包扎。
消息很快传到金葵和赵吉的耳中。金葵此刻正在火坑边上休息,听到这个消息,他立马忍着伤痛赶到了现场,看着断裂的轮轴和侧翻的矿车,金葵眉头紧锁。赵吉脸色铁青,立刻召集卫甲和负责制造矿车的韩勾。
“轮轴的强度不够!榫卯结构在巨大冲击下容易崩开!”
韩勾检查着断裂处,满脸都是羞愧和凝重,
“兽皮包裹的轮子本身也太重了,增加了轮轴的负担。”
“必须要改进!”
赵吉斩钉截铁,
“超载只是诱因,但根本在矿车身上!卫甲,立刻带人抢修轨道,清理矿石!韩勾,把所有矿车都拉回去!轮轴全部要更换,选最硬的铁桦木心!榫卯结合处,用兽皮条和浸过水的韧藤反复捆扎加固,捆十道!至于轮子,轮子暂时无法减轻重量,但必须确保轮轴嵌入要足够深,想办法再加固支撑!”
金葵蹲下身,拿起那断裂开的硬木轮轴,又看了看沉重的木轮,沉声道:
“矿车的结构也要改。车斗两侧,加装向外倾斜的护板,防止矿石在颠簸中滚落冲击车轮。另外,在轨道下坡路段,设置简易的木楔减速带,强行限制车速!石岳,运输组再敢超载,连你一起罚!”
一场事故,暴露了原始运输工具的脆弱。但鹰愁涧没有退缩的时间。在赵吉的强力督导下,轨道迅速疏通,所有的矿车都被拉回鹰嘴涧工棚进行加固改造。韩勾带着人日夜赶工,选用最坚硬致密的木材重新制作轮轴,榫卯处用兽筋和浸透着树脂的藤条反复缠绕捆绑,如同给关节打上了最坚固的夹板。车斗两侧加装了倾斜的护板。下坡路段也钉上了几根凸起的硬木楔子。
再次投入运输时,石岳亲自守在装车的地点,严格限制装载高度和重量。推车的汉子们也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贪多图快。沉重的矿车在加固后发出沉闷而稳固的“嘎吱”声,虽然依旧很缓慢,却平稳地行驶在木轨上,将一车车矿石运向平台冶炼场的堆场。
而在山寨的另一角,张魁也领受了他的新任务。他带着憨厚的笑容,走向那三只已长得颇为壮硕的熊崽和它们形影不离的“导师”——那头雄健的黑狼。黑狼看到张魁,低伏下身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这是和张魁独特默契的打招呼方式。三只熊崽也学着它的样子,笨拙地龇着牙。
“嘿,黑狼,快过来!”
张魁从怀里摸出几块风干的肉条,远远地抛过去。黑狼灵巧地跃起叼住,在张魁的腿长蹭了蹭。熊崽们则立刻被肉香吸引,嗷嗷叫着扑向地上的肉条,笨拙地争抢起来。
“大人说了,你们仨小子,光跟着黑狼瞎跑可不行,得学点真本事!”
张魁蹲下身,保持着安全距离,声音尽量放得温和。他开始了漫长而有趣的“训熊”生涯。用食物诱导它们熟悉简单的指令,比如坐下、等待;用木棍模拟攻击,训练它们的扑咬和闪避本能;甚至尝试让它们拖拽一些轻便的物件。黑狼起初只是冷眼旁观,但看到张魁的努力训练,他也要帮忙做点什么,黑狼在张魁训练的时候,偶尔也会低吼一声,似乎在纠正熊崽们过于笨拙的动作。山洞深处,不时传来张魁耐心的吆喝声、熊崽们兴奋或不满的嗷叫,以及黑狼低沉的呜咽,构成了一曲奇特而充满生机的乐章。
时间在矿洞的轰鸣、矿车的吱呀、炭火的微光和训熊的喧闹中飞速流逝。
在赵吉近乎严苛的统筹和高效的木炭开采法推动下,短短十来天,冶炼场旁那片临时堆场,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幽绿色的矿石不再是零散的小堆,而是形成了一座座连绵的小丘!矿石大小不一,棱角分明,在阳光下闪烁着内敛而沉重的光泽,如同沉睡的青铜军团,静静地等待着熔炉的召唤。堆积如山的矿石,是鹰愁涧众人用汗水、智慧和坚韧意志,向沉睡的铜山索取的战利品,是通往未来的基石!
开采并未停止,矿洞在日夜不停的劳作下,正一寸寸向山腹深处挺进。但金葵知道,是时候了。矿石的储备,已经足以支撑第一次神圣的冶炼。
“停止开采!”
金葵的命令在矿洞口响起,带着一种仪式前的肃穆,
“赵吉,组织人手,全力进行选矿和碎矿!”
“是!大人!”
赵吉的声音洪亮而坚定。
选矿场就设在堆场旁靠近引水渠的一片空地上。这里,由韩勾全权负责,他抽调了山寨里眼力最好、心思最细的妇人,以及一批手脚麻利的年轻人。
首先要做的,就是初选与破碎。
壮汉们用藤筐将大块的矿石从堆场搬运到选矿区。石岳带着几个力气最大的,负责初步破碎。沉重的石锤高高抡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下!
“砰!咔嚓!”
巨大的矿石应声裂开,露出内部的纹理和成色。石臼也被利用起来,较小的矿石块放入其中,用沉重的石杵反复舂捣。
“小心飞溅!”
石岳时不时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碎石屑如同细小的刀刃,四处飞射。汉子们脸上、胳膊上很快布满了细小的划痕,汗水流过,带来一阵阵刺痛,但无人停歇。破碎的目的,是将矿石变成核桃到拳头大小的碎块,便于后续处理。
接下来,就是手选精拣。
这才是选矿的核心。几十个妇人分成几组,围坐在铺着兽皮或草席的地面上,每人面前堆着小山般的破碎矿石。她们是鹰愁涧最挑剔的“鉴宝师”。
眼观,指尖拂过冰凉的矿石表面,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幽绿浓郁、色泽均匀、质地致密如同凝固油脂的,被毫不犹豫地放入身边的藤筐——这是上品,冶炼的核心。
*手掂,遇到颜色稍杂、带有灰白或褐色斑点、或者有细微裂纹的矿石,她们会拿起来掂量一下,感受其分量和致密度。分量足、质地实的,放入另一个筐——这是中品,可混合使用。
剔除,那些颜色灰暗、质地疏松、布满蜂窝状气孔、或者明显夹杂着灰黑色废石脉的矿石,则被无情地挑出,扔进旁边的废料堆。
“这块不行,发灰,芯子可能是石头!”
“这块绿是绿,但有条大缝,里面可能杂质多!”
“这块好!绿得发黑,沉手!”
妇人们低声交流着,手指翻飞,动作麻利而专注。阳光照在她们沾满矿尘的脸上,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矿石上,瞬间被吸收。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特有的、微带金属腥气的尘土味道。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手工初级分拣出来的的铜矿石,金葵眉头微皱。这些通过筛选破碎的铜矿石,还要经过最后一道水选。
“韩勾,带人,在这里挖一条浅沟,坡度要缓,一头连接水渠引水口,一头通向低洼地。”
金葵指着选矿场边缘下令,
“沟底要平整光滑,两侧垒上石块挡水。”
韩勾立刻带人动手。很快,一条宽约两尺、深不足一尺的浅沟挖好,从引水渠分出一股细流,哗啦啦地注入沟中,沿着平缓的坡度流淌。
金葵拿起几块已经选出来的不同品质的矿石碎块,走到沟渠上游,将矿石同时放入水流中。奇迹出现了!质地致密沉重的上品矿石,几乎不受水流影响,贴着沟底缓缓滚动。而质地稍松、含有较多杂石或泥土的中下品矿石,则被水流冲得翻滚起来,速度明显加快,被带向下游更远的地方。那些掺杂在里面最轻的废石和泥土,则直接被水流冲走!
“妙啊!”
韩勾眼睛一亮,
“大人!这法子好!选出来的都是高品质的干净矿石!”
“这叫‘水流汰选’!”
金葵解释道,
“利用矿石和废石、泥土的重量差异,让水流帮我们精确分离!”
于是,选矿流程再次升级。破碎后的矿石不再全部堆给妇人手选,而是进行“水选”。汉子们将大量混合矿石倒入上游水流中。致密的上品矿石很快沉底,被等在沟渠中段的汉子用长柄木扒拦下,装入藤筐。被水流冲走的中下品矿石,则由下游的汉子用网兜或箩筐截住,再交给妇人进行二次手选,剔除其中的废料,分出中品和下品。废料则直接冲入低洼处,睡水流冲下山谷。
水流哗哗,冲刷着矿石,也带走了大量的泥土和废渣。选矿效率成倍提升!韩勾看着沟渠中清晰分层的矿石流,再看看旁边堆积速度明显加快的上品矿石筐,对金葵的敬佩更深了一层。
而最重要的一步,则是最终筛分。
经过手选和水选的上品、中品矿石,被分别运到最后的处理区。这里,由几个老石匠负责,用简陋的藤条筛网,这些藤条网都是用粗细不同的藤条编制,进行最后的筛分。将过于细碎的粉末筛除,这些粉末在冶炼时容易堵塞风口或随烟气逸散,只留下大小均匀、如同栗子到核桃般的矿石颗粒。这些颗粒被分别堆放在冶炼炉旁特设的储料区,覆盖上厚厚的防雨草席。
整个选矿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分工明确的工坊。石锤的撞击声、石杵的舂捣声、水流冲刷的哗哗声、妇人低语的挑选声、汉子搬运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原始而高效的韵律。矿尘弥漫,汗流浃背,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一堆堆经过层层筛选、如同精挑细选出的黑色宝石般的优质矿石颗粒,在冶炼炉旁越堆越高,散发着沉甸甸的金属质感。
整个三角凹地,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启动的精密机械。矗立的熔炉是核心,堆积如山的优质矿石是燃料,码放整齐的优质木炭是薪柴,蜿蜒的引水渠是血脉,木轨和矿车是筋络。所有的部件都已就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沉默的炉体上。
金葵站在高坡上,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矿洞深处依旧传来隐约的凿击声——赵吉正带领开采组在为下一阶段的开采拓宽工作面。张魁和黑狼带着三只熊崽在山涧边练习涉水,熊崽笨拙的扑腾声和兴奋的嗷叫随风传来。王猛带着锐金卫在冶炼场外围巡逻警戒,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天空和远处的山峦。周福正带着几个老石匠,用最虔诚的姿态,打磨着几块用于祭祀的青石板。韩勾和石岳在最后一遍检查风口的畅通和鼓风皮囊的完好。卫甲指挥着人,将最后一批精选的矿石碎粒运到投料口下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金葵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座黝黑、粗糙、却凝聚了无数心血和希望的熔炉之上。他能感受到炉膛内那即将燃起的、足以熔化山石的炽热渴望。但此刻,它必须等待。等待一场仪式,一场沟通天地、告慰先祖、凝聚人心的神圣仪式。等待大当家温良,代表整个鹰愁涧,点燃那改变命运的第一把火!
山风穿过凹地,带着木炭的余烬和矿石的微尘气息,吹动着金葵的衣袂。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已能闻到那即将流淌而出的、滚烫的青铜气息。鹰愁涧的熔炉之心,在寂静中蓄积着足以开天辟地的力量,只待那一声号令,便要将沉寂的铜山,彻底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