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烧烤摊那几根沾满油垢的霓虹灯管,在渐浓的暮色里明明灭灭,像几颗行将熄灭的残星。张胖子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几乎是拖着我跨过油腻腻的门槛。门框上挂着的旧铜铃被撞得一阵急促乱响,“叮铃当啷”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刺耳。
“胖娃子!又带兄弟来啦?老位置给你们留着呢!”
穿着碎花围裙、系着油亮皮围兜的老板娘嗓门洪亮,隔着几桌人就热情地招呼起来。
“必须的!老规矩!”
张胖子大咧咧地应着,熟门熟路地走向角落那张同样油腻腻的折叠塑料桌。他屁股一沉,重重地坐进那把同样饱经风霜的塑料椅子里,迷彩裤粗糙的布料蹭过椅背,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先烤二十串大腰子,十串牛油!木生,你要吃啥尽管点!今天胖爷我豁出去了,大出血!”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墙上那张被油烟熏得发黄、字迹模糊的菜单:
“来份烤茄子,多加蒜蓉。再来两瓶冰啤酒,要最冰的。”
“啧,你这点得也太素净了!”
张胖子大手一挥,冲着正拿着小本子走过来的老板娘喊,
“老板娘!再加五个羊腰子,要肥的!两串烤脑花,多放辣椒面!再来一箱冰镇啤酒!要快!”
他转过头,冲我挤眉弄眼,脸上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豪气:
“你是不知道,在西藏那几年,天天啃压缩饼干,喝雪水,老子做梦都想着退伍回来,坐在烧烤摊前,痛痛快快撸一顿串,灌一肚子冰啤酒!那才叫活着!”
铁盘端上来时,上面堆得小山似的烤串还在滋滋作响,冒着滚烫的热气和浓烈的香料味。尤其是那些腰子,表面烤得焦黄微卷,肥厚的油脂正欢快地跳跃着,溅出细小的油星。张胖子抄起一根竹签,看也不看,张嘴就咬下一大块腰子,烫得他直吸气,油星毫不客气地溅在他那件半旧的迷彩服上,留下几点深色的油渍,他却浑然不觉。
“爽!真他娘的爽!”
他含糊不清地喊着,灌下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长长地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
“这味道,比边防哨所里那些铁皮罐头强一万倍都不止!”
他放下酒杯,抹了把嘴,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神秘兮兮,
“说起来,在西藏那鬼地方,我还真见过不少……邪乎事儿。”
我拿起起子,“啵”的一声撬开一瓶啤酒瓶盖:
“又开始了?你这吹牛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靠!谁跟你吹了!千真万确!”
张胖子突然把身子往前探,声音压得极低,周围食客的喧闹声似乎都成了背景,
“你听说过‘藏马熊’吗?那玩意儿,个头大得吓人,站起来比一头成年牦牛还壮实!最他妈邪门的是……”
他顿了顿,似乎为了营造气氛,
“它……会学人走路!有一回,我们巡逻队在山里,亲眼看见一只熊,身上披着件破破烂烂的暗红色袈裟,手里还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子,慢悠悠、慢悠悠地从山坳里走出来,那步态,那样子,跟庙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喇嘛,简直一模一样!”
我夹起一块烤得焦脆、微微卷曲的牛油,放进嘴里嚼着,油脂的香气在口腔里爆开:
“然后呢?你们就看着?”
“看着?”
张胖子眼睛一瞪,做了个端枪瞄准的姿势,
“然后全队哗啦啦子弹上膛啊!那家伙离我们也就几十米远!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后怕,
“那熊像是知道被发现了,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然后它把那破棍子一扔,撒开四条腿就跑,那速度,快得跟鬼影似的,比我们的越野车还快!后来听当地的老牧民说,这畜生最是狡猾,专挑落单的牧民或者游客下手,先用学人走路、甚至学人说话的声音把人骗过去,靠近了再……”
“停停停!”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后脖子有点发凉,赶紧灌了口冰啤酒压惊,
“大晚上的吃烧烤,能不能讲点阳间的东西?净整这些瘆人的!”
张胖子却像是被勾起了谈兴,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出来:
“这算什么!还有更绝的呢!你知道为啥藏区很多牧民家的门,都做得特别矮吗?矮得人进去都得弯腰低头?根本不是电影里瞎扯的防什么僵尸!是为了防这藏马熊!”
他比划着,
“那熊力气大得能掀翻牦牛,可门做矮了,门板也小,它那大熊掌拍上去,就跟大锤砸钉子似的,使不上全劲儿!门轴也短,不容易撞断!关键是,”
他加重了语气,
“熊瞎子扒拉这种小门特别费劲,得花不少时间!人听见动静,趁着它在外面瞎折腾的功夫,就能从后门或者窗户赶紧跑路逃命!”
“还有更厉害的,”
他拿起桌上那个装啤酒的不锈钢桶,
“瞧见没?”
说着,他把桶“哐当”一声倒扣在油腻的桌面上,
“听说过‘救生锅’没?以前的老牧民发明的!就一个特制的厚铁锅,跟这桶差不多大,里面空间刚好能蜷进去一个人。遇到熊瞎子追,实在没处跑了,就钻进去,把锅盖从里面扣死!锅沿一圈都是朝里弯的锋利倒刺,熊在外面,爪子伸不进去,力气再大也掀不开锅盖!但人在里面……”
他做了个扣紧的手势,
“也打不开,必须等外面有人来把锅盖掀开才行!”
我盯着不锈钢桶倒扣的轮廓,想象着那布满倒刺的锅沿:
“真有这么邪乎的锅?那要是没人来救,岂不是……”
“真有!千真万确!”
张胖子眼神笃定,
“有年冬天,我们连队进无人区执行一个特殊任务,补给跟不上,差点冻死饿死。后来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一个几乎被大雪掩埋的废弃牧民帐篷。钻进去一看,好家伙,帐篷中间就扣着那么一口生锈的大铁锅!”
他抹了把嘴角的油渍,声音不自觉地又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寒意,
“那锅,黑乎乎的,锈迹斑斑,锅沿上……全是深一道浅一道的抓痕!有些地方铁皮都被挠穿了,露出发黑的铁锈!锅盖上……还沾着些黑褐色的东西,干了,像……像凝固的血块……”
我的啤酒杯停在半空,冰凉的液体晃动着,寒意似乎顺着杯壁爬上了手指:
“……后来呢?你们打开看了?”
“后来?”
张胖子舔了舔嘴唇,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闪烁,他几乎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道,
“我们几个围上去,正琢磨着这锅怎么开,里面……里面突然就传来‘当当当’的敲击声!三声短促的,紧跟着两声拖长的……当当……当……当当……当……那节奏,听着特别像……像摩斯密码里的求救信号……”
就在这毛骨悚然的关键时刻——
“滋啦!”
整个烧烤摊猛地陷入一片漆黑!所有的霓虹灯、照明灯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当头罩下,食客们短暂的惊呼和抱怨声此起彼伏。我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后颈,头皮发麻!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嘈杂中,耳朵似乎变得异常敏锐……我好像……好像听见了身边桌面上,那个倒扣着的不锈钢啤酒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金属余韵的“嗡……”的震颤!
张胖子那带着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兴奋的声音,从黑暗中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
“想知道那锅里面……最后到底发现了什么吗?别急……等会儿回我家,给你看样东西……我偷偷从那儿带回来的几张老照片……看了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