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泡挣扎着重新亮起,光线刺眼。在明灭交替的瞬间,我瞥见张胖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像受惊的野兽。烧烤摊的喧嚣迅速回潮,邻桌划拳的吼声震得桌上的空啤酒瓶嗡嗡共鸣,可张胖子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僵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那个倒扣的不锈钢啤酒桶,仿佛那桶底下藏着什么让他魂飞魄散的东西。
“照片呢?”
我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嘴里冰凉的、带着苦涩的啤酒沫。
“在我宿舍,”
张胖子猛地惊醒,像是被人从噩梦里拽出来,声音有点发飘,
“锁在床底那个绿铁皮箱里,钥匙我贴身藏着。”
他伸手在迷彩裤的口袋里一阵乱掏,摸出来的却是一个被压得皱巴巴、几乎空了的廉价烟盒。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抽出一根半瘪的烟叼在嘴角,却没点火,任由烟丝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那口锅的照片……拍得很清楚……还有更吓人的东西也拍下来了。”
我拨弄着烤茄子上烤得焦香的蒜蓉,没什么胃口:
“接着说,锅里面有人敲摩斯密码?之后呢?你们怎么办的?”
“当时副连长胆子大,”
张胖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桌角一道凝固的、油腻的污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抽出刺刀,想撬开那锅盖。刀尖刚插进锅盖和锅沿的缝隙里一点点……”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恐惧,
“里面……里面就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那声音……妈的……”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那刺耳的声响,
“尖得能扎穿耳膜,又像是生锈的指甲在刮擦钢板,最后还变成了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就像什么东西从深水里拼命往上冒泡……”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脆响!邻桌一个喝高了的醉汉失手把酒碗摔在地上,瓷片和残酒四溅!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浑身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张胖子却像聋了一样,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我们几个吓得齐刷刷后退了三步,枪管子都在抖。那口锅……开始自己剧烈地摇晃起来!锅沿上那些朝里弯的倒刺刮在冻硬的地面上,蹭得火星子直冒!就在这时候,卫生员那小子,脸白得跟纸一样,突然指着锅喊:‘里面有活人!听声音是!’”
“然后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副连长把刺刀往锅盖缝里使劲一别——”
张胖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铁盘里的烤签都跳了起来,
“大吼了一声:‘都别动!不要打开!’”
“你们……最后还是打开了?”
我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刺刀刚撬开一点点缝……”
张胖子抓起一串冷掉的羊腰子,狠狠咬下一大块,肥腻的油脂顺着他粗壮的下巴滴落,他也毫不在意,只顾着往下说,
“锅沿那被撬开的缝隙里,就……就渗出来一股黑褐色的黏液,黏糊糊的,像熬糊了的沥青,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儿……”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把目光从油腻的桌面移开。
“我们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咬着牙,用枪托顶着刺刀柄,合力猛地一撬!”
张胖子用油腻的竹签敲了敲倒扣的啤酒桶,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锅盖掀开了……里面……蜷缩着一具干尸。皮包着骨头,紧紧贴着,蜡黄色的皮肤皱巴巴的,像风干的橘皮。那尸体的手指……指甲又长又黑,深深地抠进了自己的手掌心里,都抠烂了……”
“更邪门的是,”
张胖子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那干尸枯爪一样的手里,死死攥着一块……从锅沿上掰下来的、带着倒刺的碎片。”
他再次用竹签点了点啤酒桶的桶沿,
“那碎片的边缘……不是被掰断的裂口,上面布满了深深的凹痕和牙印……绝对不是人的牙印,又宽又钝,是熊的牙印!”
“这不可能……”
我喃喃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觉得离谱?”
张胖子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被烟熏黄的牙齿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还没完呢。后来我们在帐篷角落里,一堆破毡子底下,翻到了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发黄发脆的日记本。前面都烂了,就最后一页还能看清……”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上面用暗褐色的东西歪歪扭扭地写着,像血:‘它们学会敲锅了……别相信……任何声音……’”
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椅背上。烧烤摊里弥漫的油烟和肉香,此刻变得粘稠而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张胖子却像是讲完了最精彩的部分,若无其事地抓起自己那杯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邻桌的喧嚣和我的死寂之间,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连长当场就下令,把那口锅,连锅带干尸,就地挖深坑埋了,埋得严严实实。临走前……”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闪烁,
“我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掰了一小块锅沿上带倒刺的铁片,揣进了兜里。”
“当天晚上,我们转移到一处背风的山崖下,找了个废弃的石头屋子宿营。”
张胖子搓了搓脸,似乎想驱散什么,
“后半夜……外面就开始有动静了。”
“是藏马熊找来了?”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
“声音贴着石壁……”
张胖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沙哑干涩,
“就在外面……一下,又一下……来回地刮擦……那声音……根本不像熊爪挠的,又尖又利,就像……就像有人拿着把弯刀,慢条斯理地刮着石头……”
他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在石屋门口……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虚虚地比划了一下,
“半枚……带血的熊爪印,新鲜得很,就印在门边的泥地上。”
夜市的霓虹灯管突然集体剧烈地闪烁起来,红绿蓝的光斑疯狂跳动。我下意识地瞥向窗外,昏黄路灯下,那棵老槐树浓密的枝桠投下的黑影,在闪烁的霓虹中疯狂扭曲、摇曳,恍惚间,竟真像极了一个在风中蹒跚行走的、巨大的、直立的轮廓!
张胖子猛地探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掌心的老茧粗糙得像砂纸,磨得我皮肉生疼,力道大得惊人。
“木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眼神锐利得吓人,
“你相信这世上……有会设陷阱、会学人样、会敲锅骗人的野兽吗?那只藏马熊它……”
“轰——嗡——!”
一辆改装过排气管的摩托车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失控的野兽般从烧烤摊前狂飙而过,巨大的声浪瞬间淹没了张胖子后面的话。
等那令人烦躁的噪音渐渐远去,烧烤摊恢复嘈杂,我才发现张胖子并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一个……模糊晃动的、似乎正朝我们这边靠近的人影轮廓?
“明天,”
张胖子猛地松开我的手,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
“跟我去趟我宿舍。”
他抓起桌上的空啤酒瓶,重重地往旁边一推,瓶子在油腻的桌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有些东西……光听我说没用,你得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