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岳看了一眼金葵,金葵微微颔首。石岳取过旁边一个皮囊,将清水小心地喂给他几口。
清水润湿了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和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也仿佛冲垮了最后一道犹豫的堤坝。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死寂的疲惫,仿佛所有挣扎的气力都已耗尽。
“我没有名字,”
他声音依旧嘶哑,但吐字稍微连贯清晰了一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只有代号,‘影牙’。”
金葵目光微闪,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吐出的第一个关键信息,他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
“阿大,胡庸,是我杀的。”
承认这一点时,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仿佛这简单的几个字抽空了他最后支撑身体的意志,锁链因他身体的微微晃动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如何与外界联络?”
金葵立刻追问,不容他有丝毫喘息和回味的时间。
“单线,被动,”
黑衣人,或者说“影牙”,断断续续地回答,声音低沉,
“上山前,最后一次接到指令,是摸清鹰愁涧的确切位置和布防。命令要求,将消息置于小王庄,那口枯井的井壁暗格里。”
这个地点让温良和马善眼神一凝。小王庄,正是当初发现他的地方,那口枯井更是他“故事”的核心起点。西岐选择此地,心思可谓歹毒缜密,充分利用了他的“背景”。
“具体标记方式?”
金葵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任何模糊。
“井口下方三尺,一块松动的青砖,撬开,里面是空的。放入情报后,将砖复位,并在井沿外侧,用三块小碎石,摆成一个尖角,角尖指向汾水方向,表示消息已放入。”
他描述得很具体,甚至带着一种执行任务时的刻板准确,
“如果情况紧急,需要尽快通知对方撤离或行动,则在碎石旁再多放一颗白色的石头。”
“上次放入消息是什么时候?”
金葵紧盯他的眼睛。
影牙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避开了金葵的目光,
“没有,从来没有成功放入过。”
“为什么?”
金葵逼问。
“上山的路线复杂隐蔽,岔路极多,卫甲的哨所卡得太死,”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和怨恨,
“我试过一次,借口腹疾,想摸清下山的路,只往深处走了一小段,就彻底迷失了方向,不敢再深入,只能退回。回来时,卫甲看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此后,再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
“按照约定,如果三个月内无法送出任何消息,就执行备用计划,制造混乱,暴露山寨的大致方位,引导外部力量强攻或精确侦查。”
这个备用计划,解释了为何会有后续李二牛试图纵火焚烧粮仓的举动——那并非孤立事件,而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也与金葵他们之前的推断吻合。
“给你这项命令的人,是谁?如何接头?”
金葵将问题引向更深层。
影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即使在此刻崩溃的状态下,那种恐惧也如同本能,
“不知道真容,最后一次接到指令,是在野猪岭的一处废弃山神庙里。他始终藏在阴影中,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喉咙受过伤,或者……是故意伪装。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身形。只知道代号,‘枭’。”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代号,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重量和寒意。
金葵和马善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信息碎片化的,但似乎能拼接出一些轮廓。一个代号“枭”的神秘接头人,在野猪岭活动,声音特征明显。
“你们最终的任务目标是什么?除了破坏和定位,西岐想要什么?”
金葵抓住关键,再次追问核心目的。
影牙沉默了,嘴唇紧闭,眼神再次变得游移不定,显然触及了更深层、更致命的机密,他的抗拒本能再次抬头。
金葵眼神一冷,不再直接逼迫那最坚固的堡垒,而是迂回敲击另一处可能薄弱的地方,
“铜绿山的矿,西岐偷运了那么多,最终运去了哪里?那个地下冶炼场,除了胡庸,还有谁在主持?”
这个问题似乎稍微远离了他最核心的保密区域,影牙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在急速权衡着透露这些信息的风险和可能带来的“价值”。最终,或许是为了展示合作诚意,换取那渺茫的生机,他低声道,
“大部分精炼过的铜锭,绕过拒马关的巡查,走汾水支流,用小船北运。听说,是为了在北方,太行深处的某个秘密山谷里,大规模铸造……”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与疲惫已达极限,或许是无意中提到了某个极度敏感的关键词触发了某种隐藏的机制,影牙突然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这一次的发作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骇人!他双眼猛地向上翻起,只剩下可怖的眼白,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在锁链的束缚中疯狂地抽搐、扭动、甚至用头去撞击身后的石壁,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那景象,完全不似伪装!
“怎么回事?!”
温良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握紧了斧柄。
马善脸色凝重,快步上前隔着栅栏仔细观察,
“不像装的,像是癔症彻底发作,或者……体内某种隐藏的毒药或禁制被引发了!”
他想到了西岐那些闻所未闻的阴毒手段。
金葵面色铁青,独眼中寒光爆射,死死盯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场面。眼看就要触及“北方秘密铸造”这个极其关键的方向,却在最紧要的关头戛然而止!
剧烈的痉挛持续了足足十几息的时间,才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影牙彻底瘫软在锁链上,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歪向一边,陷入了彻底的昏迷状态,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再也无法问出半个字。
审讯,被迫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