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葵看着笼中彻底失去意识的影牙,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洞穿。他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抬手示意,声音冰冷如常,
“给他喂点水,清理一下,看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我们的人。”
“是!”
石岳和钱豹凛然应命,脸上也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三人转身,走出这间被青铜和绝望充斥的囚笼。重新回到相对开阔的涧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也不再那般凝滞,但三人心头的沉重却如同铅块,丝毫未减。
“他娘的!眼看就要撬出大家伙了!”
温良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山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西岐崽子到底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马善捻着手指,沉吟道:
“像是某种极为阴毒的控制手段。可能是在训练时就埋下的心理暗示,听到或说到特定词汇便会触发,防止核心机密外泄。也可能是服用了某种奇特的药物,平时潜伏,一旦精神极度波动或提及关键信息便会发作。无论是哪种,都极其麻烦。”
他看向金葵,
“三弟,他最后说的‘北方铸造’……”
金葵目光投向北方连绵的群山,眼神深邃,
“汾水北上,太行深处……这绝非小事。西岐耗费如此心力,掠夺囤积如此巨量的铜料,所图必然极大。秘密铸造……铸的是什么?兵器?甲胄?还是……更重要的东西?”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
“而且,他这发作,也印证了此事的重要性,恐怕远超我们之前的想象。”
三人沉默片刻,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但很快,马善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大的困惑,缓缓开口:
“不对!三弟,大哥,有一个地方,我怎么也想不通。”
温良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道: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这狗崽子招的还不够多?”
“正是因为他招了一些,反而出现了矛盾。”
马善看向金葵,语气严肃,
“根据李二牛死前的供述,他是被一个‘黑衣人’拿着信物找上门,才被激活执行纵火任务的。我们都默认那个黑衣人就是井娃,也就是眼前的‘影牙’。”
“难道不是?”
温良瞪眼。
“时间对不上,方式也存疑。”
马善分析道,
“首先,李二牛是随着上一批流民入谷的。而下山招募流民,是我们三人根据涧内存粮和劳力情况临时决定的,在此之前,消息绝无可能泄露出去。西岐再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将李二牛这颗棋子精准地埋进我们即将招募的、来源复杂的流民队伍里。”
金葵的独眼微微眯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接着说。”
“其次,”
马善继续道,
“如果李二牛和井娃早就相识,同属一个间谍网络,并且井娃有能力在涧内自由活动到足以去找李二牛并下达指令,那说明井娃早已摸清了涧内情况并且有能力传递消息。那他何必还要苦苦寻找下山路线去小王庄枯井留记号?早在李二牛进来之前,他就应该把情报发出去了才对!西岐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派一个李二牛进来执行注定会暴露的纵火任务?”
温良听得有点绕,但大致明白了意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你的意思是,李二牛在撒谎?可他死都死了,撒这谎有啥用?还是说,找他的那个黑衣人,不是井娃?”
“这就是矛盾的核心。”
马善沉声道,
“李二牛已死,老六也死了。现在唯一的知情人,就是里面那个。”
他指了指铜牢方向,
“但如果找他的人不是井娃,那会是谁?难道涧内还有第四个我们不知道的西岐细作?如果找他的就是井娃,那井娃是如何知道李二牛的存在并准确找到他的?他们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事先约定的、极其隐蔽的识别和联络方式,这个方式还必须能绕过我们所有的监控。”
金葵缓缓踱步,冷硬的脸上线条紧绷:
“还有一种可能。老六。”
“老六?”
温良一愣。
金葵停下脚步,目光锐利,
“下山招募流民的决策虽是我们临时所定,但具体执行需要人手。老六作为管家,负责物资统筹安排,他完全有可能提前知晓甚至经手招募的准备工作。如果他在这之前,还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马善接口道:
“西岐接到消息,立刻启动应急预案,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伪装成流民的棋子——李二牛,混入目标人群之中。同时,他们通过某种我们未知的渠道,将李二牛的身份识别方式传递给了涧内处于静默状态的井娃。这样,井娃才能在李二牛入谷后,准确找到他并激活他。”
温良倒吸一口凉气:
“要是这样,那岂不是说,在老六被我们揪出来之前,他就有办法把消息送出去?那我们山寨的位置……”
“可能已经暴露了。”
金葵的声音冰冷,
“至少大致方位已经暴露。否则无法解释西岐能如此精准地投放李二牛这颗棋子。”
温良顿时急了:
“那他们还派奸细进来搞破坏有个屁用?直接派兵来打不就完了!”
“这就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
马善摇头,
“如果他们知道了位置,为何不大举进攻?反而要费尽心机安排内应进行破坏和更精确的定位?这不合常理。除非,他们知道的位置还很模糊,或者,鹰愁涧的险要让他们觉得强攻代价太大,必须内部开花。又或者,‘北方秘密铸造’之事优先级极高,他们暂时无法分兵,但又绝不能让我们安稳发展,所以持续进行低成本的骚扰和破坏,拖延我们壮大的时间。”
金葵缓缓点头:
“二哥分析的有理。西岐所图甚大,主力可能被牵制在其他方向。他们对鹰愁涧的策略,更像是遏制和监视,而非立刻剿灭。派李二牛进来,或许不仅仅是破坏,更可能是为了确认井娃是否还安全,或者传递新的指令,只是没想到李二牛如此不堪大用,这么快就暴露了。”
讨论至此,矛盾似乎有了解释,但更大的迷雾也随之笼罩下来。老六是否还有未知的传递渠道?山寨的保密状态究竟如何?西岐对鹰愁涧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矛盾,最终的汇聚点,还是在他身上。”
金葵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青铜牢门,眼神无比深邃,
“只有他能解释,李二牛到底是谁去激活的,如何激活的。也只有他,可能知道老六是否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他看向马善:
“二哥,监视小王庄枯井和巡查北方路线之事即刻去办,绝不能耽搁。”
又对温良道:
“大哥,涧内戒严升级,尤其是老六过去可能接触过的所有地方和人,都要暗中再筛一遍,看看有无遗漏。”
“至于里面那位,”
金葵冷冷道,
“让他休息。等他缓过这口气,我们再来好好谈谈。下一次,我们必须把这些疙瘩,一个一个,全都捋直了!”
沉重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新出现的矛盾而变得更加复杂扑朔。鹰愁涧的迷雾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而突破口,依然在那铜墙铁壁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