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甲依言照做,将肉脯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自己向后退了三步。
老猎户这才慢慢站起身,但他没有去拿肉脯,而是绕着卫甲缓缓走了半圈,从不同角度打量着他,鼻子还微微抽动,像是在辨别他身上的气味。卫甲心中凛然,这老猎户经验极其丰富,不仅在观察他的形貌、装备,还在嗅闻他是否带有军营、市集或者其他不属于深山的气味。幸好,他连日来的山林跋涉,身上早已浸透了草木、泥土、汗水以及不久前硫磺和蛇血混杂的复杂自然气息。
“黑水部……没听说过。”
老猎户终于停下脚步,重新坐回树桩上,但手里的刀依旧没放下,
“你说你迷路了三四天?在这片林子里?”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是,是啊。”
卫甲连忙点头,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后怕,
“这林子邪性得很,绕来绕去都一个样,还差点掉进一个满是毒蛇的硫磺沟里,幸亏跑得快……”
他刻意提及险境,既能解释自身的狼狈,也能试探对方对周边环境的了解。
老猎户听到“硫磺沟”和“毒蛇”,花白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似乎确认了卫甲确实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哼,算你命大。”
他哼了一声,语气似乎没那么生硬了,
“那鬼地方,老猎户都不太敢去。你能活着出来,倒是有点运气。”
他顿了顿,终于将剥皮刀插回腰间的皮鞘,指了指旁边另一截矮一头的树桩,“坐吧。肉干拿走,我这儿不缺这点吃食。”
卫甲心中稍定,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他道了声谢,收起肉干,依言坐下,目光快速而隐蔽地再次扫视了一圈这个小小的营地。
窝棚搭建得很有技巧,背靠巨岩,可以抵御来自后方的寒风和危险,顶部向前延伸,既能遮雨,又不会完全阻挡前方的视线。篝火的位置选择在窝棚开口的侧前方,既方便取暖做饭,烟雾又不会直接灌进棚内。空地周围看似自然,但卫甲注意到几处不起眼的草丛或藤蔓后面,似乎隐藏着简易的绊索或响铃,那是警戒机关。
老猎户的工具虽然陈旧,但保养得不错,弓弦上油,箭杆笔直,刀刃磨得发亮。他处理野兔的手法干净利落,皮子剥得完整,显然是多年的老手。这一切都显示,这是一个经验丰富、谨慎且完全适应了深山生活的独行猎户。
“看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老猎户重新拿起野兔,继续剥皮,看似随意地问道,
“就你一个人?没个伴当?”
卫甲心中一紧,知道这是在试探他是否有同伙。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黯然:
“本来,是和阿哥一起的,可是在过一条大河的时候,遇到了,遇到了水里的怪物,很大很大的鼋,阿哥他,他没上来……”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真实的后怕与悲伤。这番说辞,既能解释为何独自一人,那“巨鼋”的离奇经历也能增加他故事的可信度,同时再次暗示了他一路走来的艰险。
老猎户剥皮的手再次顿住,抬起头,深深看了卫甲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一丝了然,甚至,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你说,是河里那头成了精的老鼋?”
他声音低沉了些。
“老丈您知道?”
卫甲适时地表现出惊讶。
“这片山里讨生活的老家伙,谁不知道那河里的镇河灵物。”
老猎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它一般不伤人,但惹恼了它,或者运气不好撞上它巡河,那就!唉,你节哀吧。”
他似乎相信了卫甲的说法,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
“能从那老鼋嘴边逃得性命,你小子!福大命大。”
接下来,老猎户一边熟练地将兔肉分割,穿在树枝上准备架到火上烤,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卫甲聊着。他问了些关于北方草场、羌人部落风俗的问题,卫甲凭借着金葵和马善提前灌输的知识和自己的一些见闻,小心地回答着,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而卫甲则趁机将话题引向周边环境和出路。
“老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该怎么才能走出去,回到南边或者东边人多些的地方?”
老猎户将串好的兔肉架在火上,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开始弥漫。他沉默了一下,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火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沧桑。
“这里啊,是太行山的肚子里了。”
他缓缓开口,
“往南,路还算好走,但出去就是几个大峪口,听说现在也不太平。往东……”
他顿了顿,抬起头,再次望向北方,眼神里那种忧虑更加明显,
“往东,不能去了。”
“为什么?”
卫甲追问,心脏开始微微加速跳动。
老猎户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去:
“东边再过去,有一片‘鬼谷’,邪性得很!大概从一两年前开始,就被一伙‘官家’的人给封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官家’?”
卫甲露出疑惑的表情。
“哼,说是官家,看着不太像正经官兵,凶得很!”
老猎户啐了一口,
“穿的衣裳不一样,手里的家伙也更亮堂。他们在山谷外面设了卡子,有巡逻的马队,见着生面孔就往死里撵!我们这儿以前有几个老伙计,不信邪,想绕进去看看里头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结果……”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恐惧,
“再也没出来。”
卫甲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每一个字。
“那‘鬼谷’里头,整天价轰隆隆的响,像打雷,又不像。”
老猎户继续描述着,声音更低了,
“晚上看过去,那边天都是红彤彤的,不是晚霞那种红,是,是像烧着了大火炉子的那种暗红!风从那边吹过来的时候,能闻到一股子怪味,锈味儿混着硫磺味儿,呛鼻子!”
“他们!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卫甲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