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知堂内间的木窗被穿堂风推得轻轻晃动,雕花窗棂将晨光切成细碎的菱形,落在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
苏砚坐在八仙桌旁,指尖还残留着阁楼地板的灰尘触感,怀里的记录本刚从绒布包中取出,纸页间裹着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民国宣纸特有的脆感、母亲生前最爱的老山檀余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像极了三年前母亲失踪那天,砚知堂阁楼里堆积的旧物味道。
老周坐在她对面,手里握着一把包浆温润的紫砂壶,壶嘴氤氲着淡白色的热气。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着苏砚将记录本小心翼翼地摊平在桌上,指尖在第一页“影缝实验记录本·终稿”的字迹上反复摩挲。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见到这本终稿,此前母亲藏在面粉厂地下的,不过是林生未完成的初稿笔记;
而眼前这本,页边密密麻麻交织着两种笔迹:
黑色是林生后期的实验修正,红色是母亲三年前的调查批注,像两条缠绕的线,一点点织出影缝实验从“守护”到“掠夺”的扭曲全貌。
“从1943年夏天说起吧。”
老周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纸页里沉睡着的执念,“林生最初在城西阁楼成立影缝时,手里只有一个帆布包,装着半本实验笔记和几枚用来承载能量的铜扣。
那时候刚打完仗,老城区里满是断壁残垣,也满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遗憾——
有母亲把银簪塞给女儿说‘别丢了’,转身就冲进火场的;
有士兵把家书折成方块塞进怀里,再也没从战场上回来的。”
苏砚点点头,指尖轻轻翻过记录本的第三页。
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是林生用铅笔写的:
“1943年7月12日,在西巷捡到一枚银簪,簪头嵌着颗珍珠,沾着烧焦的布料。
触摸时看到影像:穿蓝布衫的女人把簪子插在女儿发间,说‘等妈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感受到‘执念能量’,它像温水,裹着牵挂。”
便签旁,母亲用红笔写了个“砚”字,画了个箭头指向便签——
这正是苏砚修复的第一枚旧簪,张奶奶女儿的遗物。
“林生那时候的实验,真的是在救人。”
老周的指尖划过便签上的“温水”二字,眼神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花了三个月,把银簪里的执念能量稳定下来,让张奶奶的女儿每次摸到簪子,都能看到母亲最后一次笑的样子。
那时候的影缝,就像老城区的一盏小灯,照着那些被执念困住的人。”
苏砚翻到第五页,那里是“实验体37号”的初次记录。
纸页上贴着一张红衣女的半身照,照片里的她穿着绣金红衣,发间别着珍珠发饰,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照片下方写着:“实验体37号,姓名陈红衣,1943年7月15日自愿参与实验。
执念来源:对丈夫林生的牵挂(林生因实验被抓,陈红衣希望通过执念能量找到他)。
能量强度评级S+,为目前最高。”
“可掠夺派的人,就是这时候找上门的。”
老周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他伸手点了点照片旁母亲用红笔圈出的“自愿”二字,旁边写着“假,陈红衣是被胁迫的”,“掠夺派的首领,也就是后来戴青铜面具的人,找到林生,说‘你这实验太没用了,守护能当饭吃吗?
不如把能量抢过来,让我们变强’。
他们要的不是帮人,是把执念能量变成武器。”
苏砚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捏着纸页的边缘微微发颤。
她翻到第十一页,那里画着一张触目惊心的草图:
一个人被绑在铁架上,身上插着几根连接着玻璃瓶的管子,瓶身上标着“执念能量提取中”,旁边的文字写着“1943年8月20日,首次尝试强行提取实验体37号能量,导致其精神恍惚,出现‘红衣缢亡’的幻觉(后被掠夺派利用,伪造自缢现场)。
林生强烈反对,被关押至星桥巷囚笼。”
“我妈说的‘林生没跑,被关在囚笼里’,就是这个意思。”
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想起陈瑶说太奶奶是“自缢”,想起照片背后的“自缢”二字,原来这根本不是真相,是掠夺派为了掩盖强行提取能量的阴谋。
老周叹了口气,从紫砂壶里倒出一杯茶,推到苏砚面前:
“林生被关后,掠夺派就彻底掌控了影缝。
他们开始到处抓有执念的人,把他们关进‘执念囚笼’,像榨果汁一样榨取执念能量。
可他们很快发现,普通的能量不稳定,注入体内后会反噬——有的人性情大变,有的直接疯了。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载体’的概念。”
“载体?”
苏砚抬头看向老周,手背上的黑色污渍似乎被“掠夺”二字刺激到,微微蠕动了一下,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就是能稳定承载执念能量的人。”
老周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普通人一次只能承载一种执念能量,多了就会被反噬,像之前的实验体A,看到红衣女的影像后就疯了。可你不一样——”
他伸手点了点记录本第二十页母亲的批注,那里写着“砚砚能同步读取铜扣、红衣照片、珍珠发饰的执念,且无严重反噬,为‘完美载体’”,“你能把多个旧物的执念串起来,形成稳定的能量流,这是掠夺派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的。”
“所以他们才一直盯着我。”
苏砚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种种画面:
修复银簪时看到的蓝布衫女人、触碰红衣照片时听到的叹息、双扣合一时混乱却清晰的影像,还有执念预警里青铜面具人那句“拿实验记录本换你母亲”。
原来,记录本只是诱饵,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她这个“完美载体”。
她翻到第二十五页,那里是“完美载体筛选标准”,用加粗的字体写了三条:
1. 能同步读取≥3件旧物的执念影像,且无严重副作用;
2. 自身执念强度≥9.0(以“对亲人的牵挂”为衡量标准);
3. 与影缝双扣有能量共鸣(触碰铜扣时能触发执念预警)。
每一条后面,母亲都用红笔打了勾,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是在为女儿的“特殊”骄傲,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
苏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笑脸”上,晕开了红色的墨迹——
她终于明白,母亲失踪前为什么总是不让她碰旧物里的“奇怪东西”,为什么把“影”字扣戴在她脖子上,说“这能保护你”。
原来母亲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特殊性,知道掠夺派会找她,所以才拼了命地把实验记录本藏起来,把线索一步步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