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外,夜色更深,乌云不知何时已悄然遮蔽了月光,整座问心阁内灯火通明,却仿佛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萧晟烽凝视着昏死过去的苏挽月,眼神复杂。
“师祖,诸位师伯,掌门。”萧晟烽从苏挽月眉间抽出一道泛着微光的灵纹后,缓缓说道,言语中压抑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苏挽月已经交代沪芏城与钧天古门之间的联系,相关记忆也被我抽离。至于如何处置苏挽月,还请师祖与诸位师伯定夺。”
带着湿气的夜推开风问心阁的木窗,吹拂着萧晟烽略显凌乱的发丝。青袍青年平淡地看着萧晟烽,良久,方才不冷不热地说道,“现将苏挽月的记忆投射出来。”
闻言,萧晟烽将手中的灵纹放入长桌中央的法阵中。法阵启动的嗡鸣如古钟震颤,十二根微小如绣花针的蟠龙柱缓缓升起,柱上的夜明珠次第熄灭。苏挽月的记忆开始翻涌,像被狂风卷起的画卷,一幅接一幅浮现、连接成段,记忆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众人面前闪过。
……
苏府后园的老梅树。三月的风裹着甜津津的梅香,七岁的苏挽月踮着脚,藕荷色小袄的下摆沾着新泥。枝桠上那朵并蒂梅开得正好,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她踮着脚尖跳了又跳,指尖终于碰到花瓣的刹那——“阿月小心!”
母亲的声音裹着暖香扑来。她回头,看见母亲扶着朱漆廊柱站在廊下,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眼尾的胭脂红得像要滴下来。父亲倚在廊柱另一侧,手中摩挲着那枚羊脂玉佩,玉身温润,雕着缠枝莲纹,他说:“等阿月及笄,这玉便给你当嫁妆。”
梅树的影子落在苏挽月脸上,斑驳如画。苏挽月母亲弯腰将其抱上石凳,指尖拂过其发顶:“我们阿月生得这样好,将来定要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父亲也笑了,玉佩在掌心转了个圈:“咱们苏家的闺女,合该被所有人唤作“金枝玉叶”。”
……
记忆陡然翻转。梅香变成了铁锈味,甜腻的空气里渗进腥气。无数声尖叫,像钢针扎进耳膜。
苏挽月母亲的房间。烛火被撞翻在地,纱幔在风里狂舞,映出晃动的黑影。二长老的玄色道袍沾着血,手中那柄淬了“蚀骨钉”的青锋剑正破开母亲的防御。母亲的脸白得像纸,后背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阿月……跑……”苏挽月怀中的苏母的声音断断续续,嘴角溢出的血沫沾在苏挽月的衣衫上,温热得灼人。她想喊,喉咙却被什么堵住,只能看着父亲被三个修士按在墙上。苏家长衫被撕开,露出里面金丝绣就的护心鳞甲——那是苏家世代相传的至宝,据说能抵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可此刻,沪芏城那名持黑色长戟的修士冷笑着,长戟尖端凝聚着幽蓝鬼气,轻易便刺穿了鳞甲。
金线寸寸崩断的声音,像极了梅树被狂风折断枝桠的脆响。
父亲的血溅在她脸上,混着母亲的,温热而粘稠。她看见二长老举起剑,剑尖映着窗外的血月,泛着妖异的光:“苏家血脉,留不得!”
……
流云轩四周燃着永不熄灭的鬼火,将刻满扭曲符文的石壁照得忽明忽暗。上百个苏家族人被铁链锁在四周,细细的银针穿透他们的眉心,抽取着淡金色的生魂。那些魂魄像透明的蝶,在空中飞舞,又被祭坛中央的黑洞无情吞噬。
血泊中,苏挽月看着族人被剥去本源,抽取灵魂而死去,却无能为力,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与温热的血水交融。
……
灭门后的第七日,苏挽月蜷缩在钧天古门地牢的稻草堆里。霉味混着浓重的血腥气钻进鼻腔,她听见头顶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牢门被粗暴地踹开,月光从洞开的门口斜斜切进来,照见廊下悬着的六盏白灯笼——灯纸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婴孩脸孔,风一吹,那些脸孔便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苏姑娘,”钧天古门的长老抚着胡须,声音像刮过瓦砾的指甲,“令尊护着的那三百二十七个孩子,还有最后十七个活着。”
她猛地抬头,撞见长老手中的青铜铃铛。铃铛里装着半枚带血的婴儿指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你每乖乖护送“养魂材”从沪芏城安全到达钧天古门,”长老将一卷帛书扔在她膝头,“这些孩子便能多活三日。”帛书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血红的叉——除了最后一个,“苏挽月”三个字被圈了又圈。
……
队伍过处,草木焦枯。苏挽月听见孩童的哭声从棺材里渗出来,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她的骨髓。第七口棺材里是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他认得那孩子——沪芏城屠村灭门那日,他躲在母亲怀里,手里还攥着半块糖人。那刻,他的哭声里带着骨骼错位的脆响,像有人在用钝刀拆解苏挽月的四肢。
“苏姑娘,”押送的修士用剑鞘敲了敲她的后背,“走快点。这些小宝贝的魂儿金贵,可经不起耽搁。”
她被迫加快脚步,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
“这是“血髓草”。”钧天古门的长老指着殿中一株扭曲的植物,它的茎秆上长满眼睛,“用凡人的血浇灌,用魂魄滋养,七日便能成丹。”他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端轻嗅,“你闻闻,多香啊。”
她闻到了。那香气里混着腐烂的甜腥,像极了灭门那晚,沪芏城修士长戟上滴落的血。
……
苏挽月趁看守的修士打盹,掀开一口发出轻微异响的棺材。最小的那口棺材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是那个孩子,他还活着,正用指甲敲着棺盖。
“仙女姐姐,”他的声音细若蚊蝇,“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在这里躺够七天,就给我娘治病。我可以看看我娘吗?”
苏挽月浑身发抖,动手将孩子心口处插着半根血髓草拔去,可血髓草失去养料后尖锐的声响惊醒了修士。
“反了!”修士抽出佩剑,剑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夺过修士的剑,雷纹破体而出,木屑纷飞的刹那,所有的棺材同时炸开。婴孩的魂魄像雪片般涌出来,裹着血髓草的黑雾,将修士团团围住。她听见孩子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变成清亮的笑声:“阿月姐姐,我们去找妈妈!”
“混账!”
……
静!连微弱的呼吸与心跳声都听不到的诡异沉静!问心阁内,古色古香、烛火通明的环境,温度却低的可怕。
“唉!也是个苦命人。”李师伯惋惜地感慨,打破问心阁内死水般沉静。
“根据苏挽月的记忆,她没有参与钧天古门的肮脏事,但也间接帮助钧天古门为非作歹。”余师伯冷声说道,“林枫、顾楠焉、韩苓潇,你三人前往钧天古门救出苏家遗孤。大胆地闹,柳剑人给你们的限制此刻起,作废!务必将苏家遗孤安全解救出来。”
“是!”
“至于,苏挽月。酒柩,为其疗伤,看看他是否愿意弃暗投明,在五日后的钧天古门收徒大典上,揭发钧天古门的罪行。”余师伯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愿意,让其配合林枫三人的行动,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便替苏伯谦清理门户!”
“是!”
“好了。林枫、楠焉、苓潇,你们三人即刻前往钧天古门,营救苏家遗孤。其余人,各自做事。散了吧。”青袍青年说罢,与李、余,以及另外两位隐藏在宽大黑袍下的小元极成员一同离去,仅仅留下一道残影在原地,缓缓消散。
“弟子谨遵法旨!”众人行礼,齐声说道。
“师尊,我们先去钧天古门了。”顾楠焉缓缓说道。
“枫儿已经通过考验,你和潇潇也不用在隐藏实力,这次的任务务必圆满完成。”卿璇微微颔首,柔声提醒道,“注意安全!”
“师尊,你的意思是,师姐和韩师姐,一直以来都在划水打酱油?”闻言,林枫先是一愣,赶忙问道。
“废话!我和楠焉怎么说也是位列元极仙宗四小王前二。怎么可能那么弱鸡。”韩苓潇骄傲地说道,“不夸张地说,钧天古门的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不出手,我俩携手能打穿钧天古门。”
“没有潇潇说得那么夸张。”顾楠焉轻轻将林枫久久未合的下巴托起,轻声说道。
“行了,枫小子。你已经很厉害了。超过苓潇和楠焉,只是时间问题。快出发吧。”萧晟烽一把将林枫揽住,朗声说道。
“等一会!”酒柩喊住准备离开的林枫三人,“等我两个时辰,看看苏挽月的最终选择。老萧,你要一起吗?”
酒柩说罢,与卿璇一同望着陷入沉思、眼神暗淡的萧晟烽。酒柩手指不断摩挲着身前的木椅,等待着萧晟烽的回应。林枫三人则是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疑惑。
“不了,我还有任务,就先离开了。”萧晟烽沙哑地说道,将一条手绢交给酒柩,“如果最后她执迷不悟,请用这个送她离开。”说罢,萧晟烽捏碎一枚玉简,融入流动的空间,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酒柩将手绢收起,来到苏挽月身前,宽袖垂落时带起一阵药香,其中混着九嶷山特有的雪苔莲气息,那是他惯用的引魂草与雪苔莲熬制的醒神膏。酒,柩的声音像浸在松脂里的琴弦,带着几分清润的暖意”苏姑娘,该醒了。”
苏挽月的睫毛颤了颤,像只被露水打湿的蝶。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密室,墙面嵌着七具青铜棺,每具棺材里都浮着张婴孩的脸,他们的嘴唇开合着,发出细若游丝的呼唤,“阿月姐姐,救我……”铁链在她腕间勒出深紫的血痕,与记忆中母亲护着她时被长戟划破的伤口重叠——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疼。
“苏姑娘。”酒柩的声音近了些,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苏挽月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眼神涣散地打量着身前的众人。酒柩半跪在她身侧,掌心托着只白玉盏,盏中浮着半枚朱红的丹丸,药汁泛着蜜色的光,连盏底的纹路都浸着淡淡梅香。
“这是“松雪丹””。”酒柩将玉盏递到她唇边,指腹轻轻托住她的下颌,“里面加了三钱雪芽茶,药性更柔些。”
“审讯...结束了?苏挽月本能地偏头,轻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虚浮。
酒柩点头,缓缓说道,“事情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苏姑娘,对于你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将这些丹药服下,这样你身上的伤便可得到恢复。”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苏挽月挣扎着坐起,眼泪突然涌出来,哽咽道,“我…我杀了那些孩子。”她声音发颤,“用剑劈了棺材,用血引动了魂火…”
“你救了他们。”酒柩按住她颤抖的手,“那些血髓草本就是用凡人的血肉养的,你以自身精血为引,用魂火焚了它们,反倒是帮那些孩子超脱了。至于如何处置你,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将钧天古门的罪行公之于众。”苏挽月望着洒满月光的窗棂洒,想起灭门那晚,想起那些绝望的孩子、百姓,轻声问道,“我欠他们的,让我还完后,再下黄泉。可以吗?”
“苏姑娘,与其在黄泉路上赎罪。”卿璇用柔和的灵力,将苏挽月搀扶至太师椅上,缓缓说道,“何不好好活下去,以你的实力和天赋,未来或可触及归道。用你的实力,守护那些淳朴的百姓,让他们免受恶人的戕害,这样不更能告慰已故者的在天之灵吗?”
“可…可以吗?”苏挽月轻声问道。
“苏姑娘,我刚刚已经说了,如何处置你,全看你如何选择。”酒柩再次将丹药递到苏挽月的嘴边。这一次,苏挽月没有拒绝,而是将玉盏中的丹药服下。
“苏姑娘,松雪丹可以将你体内的经脉与暗伤修复,但请原谅,我们不能让你恢复全盛状态。”酒柩缓缓说道,“并非不信任,而是,你还要返回钧天古门。所以…”
“我明白!”苏挽月微微颔首,“不知诸位是元极仙宗的?”
“在下元极仙宗掌门,酒柩。”酒柩向苏挽月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剑鸣峰峰主,卿璇,以及她的两位真传弟子,顾楠焉、林枫。这位是蕴神峰峰主真传弟子,韩苓潇。这三位真传弟子,将配合你解救你的族人。”
“挽月,在此谢过各位。”苏挽月向酒柩等人行跪拜大礼。
卿璇赶忙将苏挽月扶起,一旁的酒柩连忙说道,“苏姑娘,具体的营救计划,你们路上再商议。我和卿璇师姐还有要事。告辞!”
掠空梭甲板上,苏挽月将飞行轨迹设定好后,进入船舱,与林枫三人商议营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