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如同持续的地龙翻身，闷雷般的轰鸣从洞窟外层层叠叠传来，冰壁上不断有碎冰和岩屑簌簌落下。霜隐窟内幽蓝篝火的光剧烈摇曳，映照着众人骤然绷紧的脸。
“倾巢而出？攻城法器？”独目叟独眼圆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雪狼帮这群疯狗！为了给疤脸和那个什么藤师报仇，至于吗？！还有腐沼的高层……他们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灰鼠站在守尸人身侧，依旧面无表情，但嘶哑的声音语速加快：“不只是报仇。根据冰傀最后传回的影像碎片，他们队伍里有三个穿暗红镶黑边长袍、头戴藤骨高冠的人，气息阴冷沉凝，至少是筑基后期，疑似腐沼的‘巡祭长’或更高职阶。雪狼帮的人对他们毕恭毕敬，显然是主导。”
他补充道：“他们携带了三架‘破冰咆哮弩’，专门针对极寒环境和冰层法阵的攻城法器，一次齐射足以轰塌小半座冰峰。另外，还有至少二十名炼气后期以上的雪狼帮精锐，以及……不下五十个动作僵硬、气息混杂的血苔奴和藤卫，作为炮灰前锋。”
守尸人佝偻的身影在震动中纹丝不动，兜帽下的阴影转向冰壁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冰层看到外面的景象。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了然：“果然来了。韩厉的死，母株的毁，只是引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这里——霜隐窟，或者说，是冰渊第五层。”
他转回身，目光扫过陈渊等人：“你们刚才与冰渊下的意念连接，虽然短暂，但肯定已经惊动了某些存在。‘石铃女人’的恶意注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程度的精神波动，很可能也被腐沼或血铃教布置在裂谷的某些隐秘监测手段捕捉到了。他们意识到‘道标’和潜在的‘祭品’就在这里，而且冰渊下的‘东西’可能处于活跃期，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窗口期’。”
“窗口期？”苏婉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意思是，”守尸人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强行开启冰渊第五层封印，需要巨大的能量冲击和特定的‘钥匙’或‘道标’共鸣。外界的强攻制造能量冲击和混乱，内部的‘道标’（陈渊）和‘祭品关联者’（凌清雪）可以作为共鸣引子。他们想里应外合，打破封印，取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石铃女人’，还是第五层其他可能与‘蚀名大祭’相关的存在。”
陈渊冰冷的思维快速运转：“所以他们不惜联合雪狼帮，动用攻城法器，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要制造足够强的外部压力，逼迫我们……或者冰渊下的存在，做出反应，从而为他们破开封印创造条件？”
“没错。”守尸人点头，“霜隐窟本身的防御阵法，加上冰渊外围的古老封印，足以抵挡寻常攻击。但‘破冰咆哮弩’专克冰属防御，持续轰击下，阵法能量会快速消耗。一旦外部防御出现缺口，他们就有机会将力量渗透进来，干扰甚至破坏更深层的封印结构。而如果我们在里面试图抵抗或逃离，精神波动和能量运用，同样可能被他们利用，作为共鸣的‘催化剂’。”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守，阵法可能被轰破，还要提防内部被利用。逃，精神波动和行动轨迹可能成为敌人的路标和工具。
“那怎么办？难道等死吗？”影蛛脸色惨白。
守尸人沉默了片刻，灰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黑棍，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深深“看”向陈渊：
“我之前的承诺，关于离开的路径和部分真相，现在告诉你。”
“霜隐窟并非只有来时一个入口。在窝棚后方，冰壁夹层中，有一条隐秘的‘冰髓暗道’，通往裂谷更深处一片古老的‘冰湖遗迹’。那里曾是上古某个宗门的水下洞府遗址，后来因地质变动沉入冰湖底，入口极其隐蔽，且被天然寒障和混乱的时空碎片（类似北冥残梦但规模小得多）环绕，很难被大规模追踪或强攻。”
他顿了顿：“从那里，可以绕开裂谷主干道，从另一条极其险峻、但相对隐蔽的‘冰脊小径’，迂回前往永冻荒原南部，避开雪狼帮和腐沼在主道的封锁。这条路线，我本打算在你们离开时告知。”
“现在呢？”陈渊问。
“现在，你们可以立刻从暗道离开。”守尸人语气加重，“但有两个问题。第一，暗道入口的开启，需要消耗我部分心神和阵法能量，可能会短暂削弱霜隐窟的整体防御。第二，冰湖遗迹本身并非绝对安全，那里残留的时空碎片和古老的防御禁制，对闯入者同样危险。而且，我不确定遗迹是否已被腐沼或血铃教的人发现并做了手脚。”
“你想让我们当诱饵，引开部分敌人，给你减轻压力？”独目叟冷笑，“还是想让我们去遗迹里，替你探路或者找什么东西？”
守尸人并不否认：“都有。但这也是你们目前最可行的生路。留在这里，等外部阵法被破，你们将直面雪狼帮、腐沼高层，以及可能被释放的冰渊恐怖。去遗迹，虽然危险，但至少有周旋和逃生的空间。而且……”
他看向陈渊：“冰湖遗迹深处，据说有一口‘万年冰眼’，其核心寒力或许能进一步稳定你的‘冰火镜’，甚至……压制‘标记’。另外，遗迹中可能残留着与上古宗门相关的记载，或许能找到关于‘蚀名大祭’、‘血铃教’、甚至‘古界’的更多线索，这对你们前往天哭城有帮助。”
**轰——！！！**
又是一声远比之前剧烈的爆炸声从洞外传来，整个霜隐窟剧烈摇晃，顶部甚至裂开了几道细缝！幽蓝篝火猛地一暗，几乎熄灭。
“破冰弩开始集中轰击了。”灰鼠嘶哑报告，“东南侧阵法节点能量下降两成。照此速度，最多一个时辰，外围防御层就会被撕开。”
时间不多了。
“走暗道，去冰湖遗迹。”陈渊几乎没有犹豫，做出了决断。冰火镜带来的冰冷分析告诉他，留在原地是必死之局，去遗迹至少有一线生机和潜在收益。
“令主！”苏婉急道，“可厉锋统领他……”
厉锋虽然伤势被稳定，但依旧昏迷，需要担架抬行，行动极其不便。
“抬着走。”陈渊语气不容置疑，“影蛛，苏婉，你们负责厉锋。独目前辈，你和我开路并断后。清雪……”他看向凌清雪。
“我能走。”凌清雪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虚弱和刚才的神魂冲击而身体一晃。
陈渊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她背起，用破布条迅速固定：“我背你。”
凌清雪伏在他背上，冰蓝的眸子微微波动，最终没有反对，只是低声道：“遗迹里……可能有‘池’的气息……很淡。”
池？是指池灵，还是别的？
陈渊记下，看向守尸人：“开启暗道。”
守尸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他的窝棚。这一次，他没有进入，而是走到窝棚侧面一处看似普通的冰壁前，灰白的手指快速在冰壁上勾勒出几个扭曲的符文。符文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冰壁无声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幽深冰道，里面散发着更加刺骨的寒意和一股淡淡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水腥气。
“暗道入口只能维持三十息。进入后，沿着冰道一直向下，大约三百丈后，会看到一个岔路口，走右边那条覆盖着淡蓝色苔藓的。之后的路，我没有深入过，你们自己小心。”守尸人语速极快，“记住，无论在里面遇到什么，不要轻易触碰任何发光的冰晶或看起来像祭坛的东西，那可能是上古禁制。尽量收敛气息和精神波动。”
“你不走？”陈渊忽然问。
守尸人沉默了一瞬，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看向洞窟深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我是看守。冰渊在这里，我的职责就在这里。外面那些虫子想进来，得先过我这关。况且……有些账，也该算一算了。”
他没明说是什么账，但陈渊能感觉到，守尸人与腐沼、血铃教之间，恐怕不止是研究者和研究对象那么简单。
“保重。”陈渊不再多言，对众人示意，“进！”
独目叟率先钻入冰道，陈渊背着凌清雪紧随其后，接着是影蛛和苏婉抬着厉锋的担架（勉强挤入），阿吉被苏婉牵着走在中间，陈渊最后看了一眼守尸人和灰鼠，也弯腰进入。
就在他身影没入冰道的刹那，守尸人苍老的声音最后传来：
“陈渊，记住！冰湖遗迹的‘万年冰眼’，可能是你压制‘标记’甚至反向利用它的关键。但前提是，你能活着走到那里，并且……你的‘火’还没彻底熄灭。”
“火？”陈渊心中一动，但冰道已经开始缓缓合拢。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守尸人佝偻却挺直的背影，面对剧烈震动的洞窟入口，以及灰鼠默默站到他身旁的身影。
冰道彻底闭合，隔绝了外界的轰鸣和光芒，只剩下众人手中应急的微弱荧光石（守尸人给的）照亮脚下滑溜陡峭的冰阶。
黑暗、寒冷、寂静，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和脚步声。
向下，不断向下。
冰道蜿蜒曲折，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挤过，时而宽敞得能容数人并行。寒意透骨，连陈渊后背的冰火镜都传来更清晰的冰冷感。凌清雪伏在他背上，呼吸轻微，似乎在努力调息。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带路的独目叟忽然停下，压低声音：“前面有光，淡蓝色的，像……冰在发光。”
众人小心翼翼靠近。果然，前方冰道豁然开朗，形成一个不大的冰室，冰室中央，生长着一小片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苔藓。而在冰室尽头，果然出现了两条岔路：左边一条冰壁光滑，隐隐有风声传来；右边一条则覆盖着更多那种淡蓝色苔藓，延伸向更深沉的黑暗。
“走右边。”陈渊确认了守尸人的指示。
队伍转向右边岔路。这条路上，淡蓝色苔藓越来越多，荧光也越发明亮，勉强能看清周围环境。冰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奇异纹路，有些像符文，又有些像某种古老生物的抓痕。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地势开始变得平缓，周围的空间也越来越大。空气中那股水腥气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风铃摇曳的**叮咚声**。
“铃铛声？”影蛛惊恐地停下脚步，“这里怎么会有……”
“不是魂铃。”凌清雪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确定，“是……冰的声音。冰晶碰撞，或者……水在极薄的冰层下流动撞击冰棱的声音。很自然。”
众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陈渊后背的冰火镜，却在此刻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轻微麻痒**。不是对危险的预警，也不是标记的躁动，而是一种……仿佛被某种**同频的、温和的寒气**轻轻“拂过”的感觉。
这感觉，与他之前在霜隐窟感应到的、来自冰渊第五层“悲伤剑意”的“空旷回响”有些相似，但又更加**柔和、分散**，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我们好像……进入一个很大的空间了。”走在前面的独目叟停下脚步，举起荧光石。
荧光石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隐约可见，他们似乎站在一片巨大的、平滑如镜的**冰面**边缘。冰面向四周无限延伸，没入黑暗。头顶极高处，隐约能看到垂落下来的、如同钟乳石般的巨大冰棱，有些冰棱尖端，正缓缓滴落着水滴，落在下方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正是刚才听到的“铃铛声”来源。
而在他们正前方，冰面之上，隐约矗立着一些**巨大的、模糊的阴影**，像是建筑的废墟，又像是被冰封的巨树或雕塑。
这里，就是守尸人所说的“冰湖遗迹”？
就在众人试图看清那些阴影轮廓时——
“啊！”抬着担架后方的苏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到了冰面上某个特别滑溜或脆弱的地方，整个人连同担架的一角猛地向旁边歪倒！影蛛在前方猝不及防，也被带得一个趔趄！
担架上的厉锋，身体随着倾斜，竟从担架边缘**滑落**，朝着旁边一处冰面裂缝滚去！
“厉锋！”苏婉尖叫，拼命去抓，却只抓住了空荡荡的担架布。
陈渊反应极快，几乎在苏婉惊叫的同时就已转身，但他背着凌清雪，动作受限。眼看厉锋就要滚入那道黑黢黢的冰缝——
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苏婉身边窜出，扑向厉锋，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了他下滑的趋势！
是**阿吉**！
小孩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顶住昏迷的厉锋，小脸憋得通红。但冰面太滑，他脚下也在打滑，眼看两人都要坠入裂缝！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众人脚下平滑如镜的冰面，忽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荧光石的光芒，而是冰层深处自行透出的、柔和的、冰蓝色的光晕！光晕迅速蔓延，转眼间照亮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
直到这时，众人才真正看清他们所处的环境，以及……那些巨大阴影的真面目。
这哪里是什么“冰湖遗迹”？
这分明是一座……被彻底冰封在巨大冰湖之下的、**古老而完整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