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热水的效果立竿见影。
十多分钟后裴烬将温衍抱出浴室时,温衍原本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将依旧疼得浑身发颤的温衍塞回暖烘烘的被窝里后,裴烬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
温衍侧过脸,视线落在他身上。
经过浴室的一番折腾,裴烬身上的上衣长裤几乎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着身体。
但裴烬看上去毫不在意,还在翻看着陆邑白医生留下的医嘱报告,完全没有要处理自己的意思。
温衍拧了拧眉。
“阿烬。”
他哑声开口,见裴烬第一时间转眸看过来,这才昂起下颌朝衣柜的方向点了点:“自己去找套衣服换上。”
裴烬神色微怔。
反应过来温衍的意思后,他下意识地摇头:“没事的,少爷,现在卧室温度高,一会就……”
“去换上。”
温衍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他眉宇微拧,不冷不淡地又强调了一遍:“马上去。”
裴烬说一半的话语哽住。
黑沉沉的视线落在温衍苍白的脸上,他顿了几秒后才低声应“好”。
听话地起身走向衣柜,从里头随手挑了一套简单的休闲服后,裴烬也不扭捏,站在衣柜前背对着温衍,动作利落地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物一一褪下。
温衍缓过了一波疼痛,注意力定在了裴烬的背影上。
身材确实好。
宽肩窄腰的,再配上那双修长的腿和分外好看的手,忽视掉那一身还没来得及消退的伤痕的话,在阎场那种乱糟糟的地方都能称得上绝品。
但温衍没记错的话,他在阎场挑中裴烬时,身份牌上显示他是阎场的竞技型奴隶。
是阎场里头最低等的,只靠没日没夜的地下格斗为阎场赚钱的类型。
这样优越的脸和身材,阎场只用来打架,那是相当浪费资源。
越细想,温衍越是觉得不解。
“阿烬。”
他唤了一声,慢腾腾朝裴烬的方向侧过身,径直开口询问:“阎场为什么只安排你去格斗场打架?”
“嗯?”裴烬没能反应过来温衍凭空抛来的这一句问话。
他套上长裤,一边取来干净的休闲上衣一边转过身看向温衍,从喉间闷出一声疑惑的单音。
温衍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到裴烬身上。
不是那种夸张大块毫无美感的肌肉堆叠。
结实强健的胸膛,包裹着极具爆发力的腹肌,横七竖八未痊愈的伤口都掩不住他线条流畅的身体观赏性。
怎么看都是备受堇城那群公子哥大小姐青睐的款。
“我记得,阎场虽然表面做的是地下格斗场的活,实际上里头最赚钱的是那些欢爱生意吧?”
温衍没有直接讲明,裴烬倒是听明白了。
他无声地勾唇,随意地扣上几个上衣扣子后朝一旁的茶几走去。
倒上一杯温水后,他回到温衍身边坐下。
“因为我不可控,阎场让我去做那些下作生意只会赔钱。”
他一边应着,一边将水杯搁在床头柜上,倾身将温衍扶起身来,裴烬又将水杯递到温衍嘴边。
见温衍仰头喝下,他才慢悠悠又补充了一句:“惹怒了几个贵客,又把来处理事情的阎场经理揍了,被罚得躺在禁闭室关了半个月后,就被那个小心眼的经理定死在竞技场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般,嘴角掀起嘲讽的浅笑:“他甚至为了报复,故意在我还一身伤的时候安排了连续一周的竞技秀,专挑阎场打架强的,结果被我登上了竞技冠军的位置上。”
温衍静静地听着,难得生出了几分兴趣。
有裴烬的声音分散注意力,浑身折磨人的疼痛也稍微能忍受些。
温衍重新躺了回去,阖上眼稍稍缓过一口气后,才低低哑哑地说了一句:“你继续说。”
裴烬怔了怔。
他瞅着温衍闭眼拧眉的模样,安静了几秒后才应了声“好”。
脊背倚上靠椅,裴烬的眼眸转到虚空中。
“后来,有一个陈家的小少爷在竞技场挑上了我,指名要我去陪酒,差点被我抹了脖子。阎场的人把我电晕了,又关去了禁闭室。”
“但那之后,那个陈小少爷便记恨上了,伤好后几乎每天都来找我麻烦。”
视线漫不经心地飘着,裴烬似乎陷入了回忆,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嗓音却是越发的冷。
“我被关禁闭室那一个星期,陈小少爷砸了大价钱,给那间禁闭室安装了四面全屏,24小时播放各种类型的欢爱视频。”
“禁闭期结束后,他便变着法子玩,点名要四五个人跟我打,又或者格斗前逼我吃药,或者带着负重镣铐去比赛,各种招都玩了遍,想逼我低头。”
“陈文胥?”
询问声突如其来地响起,愣是把裴烬从回忆里拉回神来。
裴烬顿了顿,转眸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睁开眼的温衍,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温衍是在问那位陈小少爷的名字。
他思索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是叫这个名字。”
温衍慢悠悠“噢”了一声。
“去年年底,他大半夜撞了我的车,出言不逊。”温衍迎上裴烬的视线染上浅淡的笑,“我暗地给他送了几个麻烦,他爸把他丢去郊外处理项目,现在都没能回来。”
听着温衍慢条斯理的语调,裴烬的眉眼也跟着弯起浅浅的笑弧。
“原来后来他忽然不来找我麻烦,是少爷出手了。”裴烬低笑了两声,“谢谢少爷。”
听上去没什么诚心的道谢,却莫名让此时的氛围愉悦了几分。
裴烬在这时起了身,执起搁在一旁冷掉的湿毛巾再次走向洗浴间。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响起,温衍抬起手,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编码牌。
在他病症发作前这个编码牌是被他故意扫到地上去的。
谁知疼痛缓和后,它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温衍垂下眉眼,敛去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低低缓缓地笑开。
直到裴烬执着温热的毛巾再次折返回来,在床边俯身替温衍擦拭额间的冷汗时,温衍才重新抬眸看向他。
“阿烬。”
温衍轻唤了一声,等到裴烬投来询问的眼神时,他才兴致盎然地问了一句:“你挑我做你的买主,是瞅准了我不会觊觎你的身体吗?”
这话又问得相当突兀猝不及防。
裴烬怔愣了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
温衍甚至是用的“挑”字。
不是温衍挑他,是他挑温衍。
裴烬的心脏都要跟着这一句问话跳快了几拍。
他僵了半晌,将毛巾搁回床头柜上,又再次坐回到椅子上,喉结轻滚,静默了几秒后才诚实地颔首。
“算是,但不完全是。”
见温衍直白地挑明,裴烬斟酌后也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只是觉得您跟以往来挑奴隶的人都不太一样。”
温衍饶有兴致地挑眉:“哪里不一样?”
裴烬朝温衍的方向倾过身。
“你挑选我们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神带着杀气。”似乎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裴烬笑了笑,“就像那天我跟您承诺的,我觉得您是来挑把复仇的刀,而我也愿意成为您的‘刀’。”
温衍在被窝里手指微微蜷起。
他定定地注视着裴烬,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莫名被这句话挑了一下。
片刻后,温衍又再次将话题转了回去:“你就不怕未来有一天,我也对你的身体起了兴趣?”
裴烬没料到温衍会这么执着于这个话题。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神色骤然就怪异了起来。
他跟温衍对视了好半晌,最后在温衍无声询问的眼神下长叹了口气。
“我忽然觉得,我可能对少爷有些误解。”
大约是觉得好笑,裴烬抬手捏了捏眉心,眉宇拢出无可奈何的笑意。
“我原以为,少爷一心扑在复仇上,对于情事应该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想法。”他躲开了温衍的视线,有些心虚地捏了捏鼻翼,“我没想过您会对我感兴趣。”
温衍挑着眉梢,瞪着裴烬。
“是什么给你这样的错觉?”他几乎要被裴烬气笑,“为了复仇我得禁欲一辈子?”
“没有。”
裴烬立即摇头否认。
他的视线胶在了温衍脸上。
错觉便来自这张太过优越的脸。
温衍长得实在太有欺骗性。
毫无攻击性的一张脸,乍一看给人一种高岭之花的冷清感。
裴烬在阎场呆了一年多,见多了情情色色乱七八糟的事,思想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
第一次帮温衍洗澡的时候,裴烬的脑子里便频频浮现阎场那些不可意会的场景,但见温衍那样淡定从容,他便总觉得自己的思想冒犯了温衍。
刚刚他生出“用自己体温帮温衍缓解痛苦”这个念头,脑子里不受控地生出些荒唐的画面,害他在对上温衍视线时生出浓烈的心虚感。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错的。
温衍那张脸的禁欲感,就跟他虚弱多病的传闻一样,都是假象。
想到这里,裴烬终于忍不住扶额。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温衍刚刚抛出来的问题。
沉默了良久后,他才终于梗着脖子,闷闷地憋出一声“对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