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你误会了。”裴喜君走上前,“他们请我来,我却不会动手。”
“你敢违抗公主之命?”岑鸷怒视她。
“丹青有其妙,亦有其神圣。”裴喜君语气坚定,“在他人画作上点睛,喜君不为。而且,秦先生定能在冥阴节前完成壁画,若岑典军武断行事,糟蹋了这传世之作,公主会降谁的罪?”
岑鸷语塞,恨恨地瞪了秦孝白一眼:“冥阴节,公主亲自来开光,你若完不成,就等着碎尸万段!”说罢,他拂袖而去。
广笑法师松了口气,示意众人离开。裴喜君却没走,静静看着秦孝白的背影。秦孝白喝了口酒,突然唱起来:“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
歌声里满是悲凉之意,泪水顺着秦孝白的脸颊滑落。
“先生自比阮籍、陶潜,却为名声所累。”裴喜君轻声道:“您成名前的逍遥,才是点睛的关键。”
秦孝白回头,眼里满是震惊,随即躬身一拜:“昔日秦某狂妄,欲收你为徒,今日你乃我师!请受我一拜!”
裴喜君连忙回礼,秦孝白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那缠绕多日的执念,竟被这姑娘一语点破。
次日午后,明德门城楼之上,苏无名与卢凌风俯瞰着长安。阳光洒在朱雀大街上,车马人流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唉,没人不热爱这盛大的王朝,正如没人不热爱伟大的长安!”苏无名感叹。
“恩师说得好,越是花团锦簇,它的阴影便越发深幽难测。”卢凌风望着远方,“绚烂的大唐就像面镜子,一面歌舞升平,而另一面鬼影憧憧。”
苏无名刚要接话,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要下雨了,进去躲躲吧。”
他转身进了城楼里的房间 卢凌风却不想进去,仍站在原地,他想让大雨浇醒自己,理清这连日的混乱,武清平只好也陪着他。
很快,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城楼上,溅起水花。
武清平忽然瞳孔放大,指着天空:“卢凌风,师叔,你们看!”
苏无名闻言冲出来,顺着他的手望,只见乌云中,一队兵马的影子若隐若现,旌旗招展,仿佛从远古驶来。
“是阴兵过境!”苏无名面色凝重,“武周年间,太原百姓也见过,其实是北魏军队的影像,被雷电复刻在天上,遇到相同的天气就会显现。”
旷野暴雨中,一支北魏军队正在行军,士兵们身披铠甲,马不停蹄,雨水打在甲胄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苏无名说:“据前人笔记记载,这支军队遇极端雷雨,身影被雷电定格,多年后便会重现。”
乌云中的影像渐渐模糊,苏无名突然想起什么:“孙望被杀之夜,也是雷电交加!走,去验尸!”
大理寺停尸房里,烛火摇曳。
苏无名戴着白手套,轻轻翻开孙望的眼皮,瞳孔里竟映着魔王挥刀的景象:“喜君,快画下来!”
裴喜君凑上前,仔细观察后,迅速在纸上勾勒魔王的轮廓清晰,与成佛寺壁画不尽相同,也与卖炭翁描述的有差异。
“卖炭翁距六丈远,年纪大了,记不清细节,这才混入了壁画中魔王的样子。”
费鸡师挤进来,一看孙望的瞳孔,惊得咋舌:“竟有这种事!人骤死时遇闪电,瞳孔会记录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我以前只听说过!”
樱桃皱眉:“难道真有魔王?”
“哪有什么魔王,”苏无名摇头,“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停尸房外传来哐当一声。
众人立刻冲出去,只见大雨中,一个魔王身影站在墙头上,手持陌刀,向卢凌风劈来。
卢凌风手中无兵器,挥着雨伞迎敌。可武清平是个喜欢随身携带好几种武器的,当即抵挡住,随后迎了上去。
不出片刻,武清平就将那所谓“魔王”拿下。
卢凌风按住他的肩膀,强行扯下了他的面具。
月光下,张黔大汗淋漓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与此同时,徐知运的宅院里,仆人正领着三名歌姬进门。
捕快拦住他们,却被其中那个老女人的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了。
那老女人正是鬼市的美女店主,另外两名歌姬是她的同伙,三人都已乔装打扮,就是为了取徐知运的肝脏。
房间里,徐知运歪在榻上,正得意洋洋,却觉得寂寞,便让仆人找些歌姬来。
“外面找来的,哪比得上霄云楼的?”他嘟囔着,却在看见新来的三名歌姬卸下外衣时,眼睛都直了,那华丽的衣裙、娇美的容貌,比霄云楼的还要出众。
琵琶声起,三名歌姬翩翩起舞,那美女店主突然站直身体,扯掉脸上的伪装。徐知运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三名歌姬就飞身跃起,姿态与《降魔变》壁画里的魔女一模一样。
“三魔女?”徐知运吓得打哆嗦。
突然,琵琶弦断裂,一道寒光闪过,他的惨叫声淹没在雨声里。
等苏无名与卢凌风赶到时,徐知运已倒在地上,肝脏被取走了,脖子上还留着琵琶弦的勒痕。
“仆人招了,是从鬼市请的歌姬干的。”卢凌风面色铁青,“这凶手真是胆大包天,对官员都敢接二连三下手。”
“他们的目标,怕是太子提拔的人。”苏无名沉吟,“孔瑁何池、徐知运,都是近期被太子重用的,凶手是想震慑东宫。”
地下宫殿里,那大胡子男人捧着托盘,里面放着刚取来的肝脏,跪倒在那上人面前。
那上人满意地点头,示意将肝脏丢进沸腾的大锅里:“冥阴节就快到了,万事俱备,只欠点睛。”
他走到被铁链锁住的魔王身边,那魔王目光滞,显然被药物控制着,“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到时候,就让你给长安带来‘惊喜’。”
成佛寺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降魔变》壁画上。
秦孝白席地而坐,看着壁画,脸上满是欣慰。他起身,对着壁画模拟点睛的动作,嘴里吟唱着:“追念甫如昨,奄忽成空虚。人生讵能几,岁岁常不舒。”
歌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卧佛的威严与群魔的狰狞,仿佛都被这歌声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