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对于危机四伏的末世而言,能在同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连续停留七十二小时,近乎奢侈。
临时营地东侧的仓库,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在残破废墟的包围中,维系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静谧与……富足。
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窥探的目光和营地内日渐沉闷、压抑的气氛。门内,应急灯柔和的光芒二十四小时亮着,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照亮了这方寸之地里,与门外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武的恢复速度堪称惊人。在苏景辰毫不吝啬的高级细胞修复剂、营养剂,以及徐泽禹日益恢复的精神力细致引导下,他断裂的骨骼被重新固定、生长,严重的内出血止住并开始吸收,灰败的脸色逐渐有了血色。虽然还未苏醒,但平稳有力的呼吸声已经代替了之前那令人揪心的微弱气息。他被安置在最内侧,身上盖着干净保暖的毯子,旁边还放着一个恒温保湿器,确保他处于最适宜的恢复环境。
秦北潇和杰的伤势本就不算致命,在高品质晶核和充足营养的滋养下,已经基本痊愈,异能甚至隐隐有精进的迹象。谢蔚则始终保持着冷静与警惕,他的伤势最轻,恢复最快,大部分时间都如同雕塑般守在门边或窗前,只有目光偶尔扫过仓库内众人时,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徐泽禹的精神力透支后遗症在温和晶核和苏景辰偶尔渡过的雷系能量调理下,也好了大半,脸上重新有了光泽。他除了定时为武做精神疏导,大部分时间也在抓紧吸收晶核,弥补之前的损耗。
瞳安的身体创伤早已痊愈,额角的擦伤连疤痕都没留下。困扰她的主要是精神层面——S市深处那个“注视感”如影随形,虽然后来没有再增强,却也未曾消散,像一根细细的针,不时刺一下她的神经。不过在苏景辰的陪伴和指导下,她已经初步掌握了屏蔽这种远程精神感应的基础方法,虽然不能完全隔绝,但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时刻被侵扰得头痛欲裂。她更多的时间在照顾昏睡的锦伊和……嗯,享用“下午茶”。
没错,下午茶。
这大概是仓库内最“违和”却又最温暖的场景。
每天下午某个固定的时间,苏景辰会变魔术般地从戒指里拿出一些东西:一套小巧的白瓷茶具,几罐密封完好的、产自末世前某个着名茶园的茶叶红茶、绿茶、花茶,每天不同,甚至还有一小罐珍贵的蜂蜜。然后,他会取出一些独立包装的、保存完好的点心——松软的蛋糕、酥脆的饼干、甚至偶尔还有几颗水果硬糖和新鲜的水果拼盘。
热水的来源是苏景辰戒指里一个小型、高效、几乎无声的加热器。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来,散发出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清香。蜂蜜的甜润融化在茶汤里,与点心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瞳安、如果没在治疗武的徐泽禹,有时加上守夜换班下来的秦北潇或杰,会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分享这短暂的、近乎仪式般的时光。没有人说话,只是小口啜饮着热茶,品尝着甜点,感受着味蕾上绽放的、属于末日前文明的细腻滋味。这不仅仅是补充能量,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提醒着他们,世界并非只剩下血腥与废墟,曾经的美好并未完全湮灭。
秦北潇往往是气氛最活跃的那个。他会夸张地咂咂嘴,眯着眼回味,然后压低声音,用痛心疾首的表情“抱怨”:“辰哥,你说咱这过的叫啥日子?外面打生打死,提心吊胆,咱搁这儿喝茶吃点心……这要是让外面那群饿得眼冒绿光的家伙知道了,还不得把咱这铁门给生啃了?” 话虽如此,他抢点心的手速可不慢。
杰通常会默默把自己那份点心掰开,一半留给可能随时需要补充能量的谢蔚,另一半慢慢吃。听到秦北潇的话,他会淡淡补一句:“所以门要守好。”
徐泽禹则会捧着茶杯,有些出神地看着氤氲的热气,轻声感叹:“这些茶叶……保存得真好。让我想起我导师的办公室……” 随即又摇摇头,不再多说。
瞳安总是最安静的那个,她会小心地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偷到了蜜的小动物。只有在给昏睡的锦伊嘴唇沾一点蜂蜜水时,眼神才会流露出担忧。
而锦伊,是这三天里变化最大,也最让人揪心的一个。
那场针对性的追捕和惊吓,严重加剧了她的精神创伤和药物后遗症。她变得异常粘人,且目标极其明确——秦北潇。只要秦北潇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就会像受惊的小猫一样紧紧跟着,寸步不离。一旦秦北潇离开比如去轮值守夜,她就会立刻陷入焦躁不安,眼神空洞地四处寻找,不哭不闹,却固执地不肯休息,直到秦北潇回来。
第一天晚上,秦北潇要去接替谢蔚守夜,锦伊就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秦北潇试着哄她睡觉,无效。试着讲道理虽然知道她可能听不懂,无效。最后没办法,秦北潇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脾气火爆的汉子,只好笨拙地把她抱起来,用毯子裹好,一起坐到门边的警戒位置上。
“小祖宗,你睡你的,我看着呢,安全得很。”秦北潇压低声音,粗壮的手臂却以一种与体型极不相称的轻柔,环抱着锦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或许是秦北潇身上那种纯粹的力量感和令人安心的体温起了作用,也或许是他低沉嗓音的笨拙安抚起了效,锦伊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最后竟真的蜷缩着睡着了,只是手指还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从那以后,只要秦北潇值夜,怀里就必定多了一个“挂件”。白天,锦伊虽然好些,但也基本待在秦北潇附近,只有瞳安喂她吃东西或帮她擦脸时,她才稍微离开片刻。
对此,秦北潇从最初的无奈、别扭,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生出一种奇特的责任感。他会一边警戒,一边用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拍着锦伊的后背,嘴里哼着不成调、他自己都忘了从哪里听来的儿歌。这画面落在其他队员眼中,虽有担忧,却也有一丝动容。
“北潇,你都快成专业保姆了。”杰有一次换班时,看着秦北潇小心翼翼把睡着的锦伊放到垫子上的样子,难得调侃了一句。
秦北潇老脸一红,梗着脖子低声道:“少废话!这小丫头……怪可怜的。要不是那帮天杀的杂碎……” 他眼中闪过戾气,随即又看向锦伊,叹了口气,“辰哥,她这情况,光靠养着不行吧?那个‘暗夜’到底给她用了什么鬼东西?”
苏景辰正在检查武的伤口愈合情况,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沉郁。“是一种强效的精神刺激和异能催化混合药剂,副作用极大,会严重损伤神经和认知功能,甚至可能……诱发不可逆的异变。锦伊能保持基本的人性和部分记忆,已经是意志力惊人了。想要根治……”他摇了摇头,“需要专门的设备和药物,或者……极其罕见的高阶治疗或精神净化能力。”
他看了一眼正在小口喝茶的瞳安,没有说下去。瞳安的净化异能或许有用,但风险太大,且能否针对这种复杂的药物损伤还是未知数。
仓库内一时沉默。只有应急灯稳定的嗡嗡声,和众人均匀的呼吸。
这三天里,他们与营地其他幸存者几乎零接触。只有李振国每天会派人将营地外围探查的情况简报用对讲机通报给他们这都是之前协议的一部分,顺便询问武的恢复情况和是否需要补充基础物资都被苏景辰婉拒了。除此之外,仓库铁门如同一条界线,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门外,气氛日益紧张。S市方向的异动并未停歇,反而有加剧的趋势,偶尔能看到远处天空被不明的能量光芒照亮。营地内,人员折损、物资匮乏、人心惶惶,加上苏景辰小队展现出的“特殊”和那日大坝事件留下的心理阴影,猜忌和压抑如同瘟疫般蔓延。据说“铁壁”和“风行者”残部已经有了撤离的打算,只是碍于外面危险和李振国的镇压,暂时按兵不动。
这些情报,通过谢蔚和杰偶尔的暗中观察,以及李振国通报的信息,苏景辰都了然于心。
他知道,这短暂的平静即将到头。武的伤势已稳定,队伍状态基本恢复,甚至有所提升。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第三天傍晚,例行“下午茶”时间结束后,苏景辰没有像往常一样收起茶具。他看向围坐的队员们,目光平静而坚定。
“武的情况已经稳定,最晚明晚应该能恢复意识。我们的状态也调整得差不多了。”他缓缓开口,“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外面局势不稳,营地内部也快压不住了。而且,”他顿了顿,“我们的‘老朋友’,可能已经离得不远了。”
他没有明说“老朋友”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暗夜”组织。这三天的安宁,或许正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秦北潇捏紧了拳头,杰的眼神锐利起来,谢蔚在门边的身影似乎更挺拔了些。徐泽禹深吸一口气,瞳安则下意识地握紧了苏景辰的手。
“辰哥,你说吧,怎么干?”秦北潇压低声音,眼中燃起战意。
苏景辰从戒指里拿出一张手绘的、略显粗糙但标注清晰的地图,铺在地上。那是他们之前通过多方情报和徐泽禹分析,确定的下一个备用安全点——一个位于S市东北方向约一百五十公里外的、废弃的山区通信基站,位置隐蔽,易守难攻,且有干净的淡水水源。
“我们明晚午夜行动。利用夜色和营地可能出现的混乱作为掩护。路线是……”苏景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开始详细部署撤离计划,包括路线选择、应急方案、通讯静默、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追踪和拦截。
他的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将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都考虑了进去。队员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提出细节问题或补充建议。
仓库内,应急灯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低声的讨论微微晃动。茶香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医药和金属的气味,构成一种奇特的、充满决心与希望的氛围。
门内方舟的休憩时光即将结束,但养精蓄锐后的狼群,将再次踏上征途。这一次,他们不仅要避开怪物和“盟友”的明枪暗箭,还要摆脱如影随形的“暗夜”追捕,前往那个新的、未知的庇护所。
而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与羁绊,在这三天的共同守护与短暂喘息中,变得愈发坚固,成为他们面对前路艰险时,最坚实的铠甲与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