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
李沐林忽然轻声唤他。
“嗯?”
“你心里,还压着很多事。”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孙天河睁开眼,看向她。她依旧仰着脸对着桂花树的方向,侧脸线条柔和,眼神空茫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是。很多。”
“急吗?”
她问。
孙天河想了想,摇头:“倒也不急在一时。”
“只是……不知道从何下手,也不知道下一步,踩下去是实地还是悬崖。”
李沐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树有年轮,水有波纹。”
“再急的风暴,也有停歇的时候。根既然回来了,就先让根须扎稳,感知清楚土壤是松是紧,是肥是瘠。”
“其余的,时候到了,自然会有路。”
她的话总是这样,带着一种超脱表象的智慧和禅意。
孙天河细细品味着,心中的浮躁感似乎又消散了一些。
是啊,父亲让他回S市,不仅仅是避难,更是让他回到“根”的所在。
这里有老宅,有故旧,有她们,也有父亲隐约提示的“周天武馆”那条线。
他需要时间,去梳理,去观察,去重新连接那些被岁月和变故掩盖的脉络。
“你说得对。”
孙天河舒出一口气,感觉肩上的重担似乎被分担走了一些,“先扎稳根。”
李沐林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继续“沐浴”在阳光和花香里。
这个下午,时光缓慢流淌。
没有惊心动魄的谋划,没有尔虞我诈的交锋,只有宁静的陪伴和无声的理解。
对于刚刚从风暴中心撤离、身心俱疲的孙天河而言,这份宁静,比任何良药都更能修复他内心的裂痕。
也为他迎接S市即将到来的、或许并不平静的新生活,积蓄着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桂花香气萦绕不散,仿佛在为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做着无声的注脚。
.......
夜幕低垂,S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与A市那种恨不得将夜空都照成白昼的璀璨不同,这里的灯光显得更为疏朗,也更为深邃。
别墅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集中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将孙天河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拉出一道沉默的剪影。
他面前摊开着一张S市的详细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的几个区域划过。
城西老区、新兴的南岸开发区、以及地图东北角一片标记着“老城厢”的、略显模糊的区域。
父亲临走时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周天武馆。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旧时代的江湖气,与如今S市满大街的健身房、搏击俱乐部格格不入。
父亲特意提及,绝不仅仅是让他去拜师学艺那么简单。
“会有你想找的人”。
找谁?
故人?
助力?
还是……答案?
孙天河需要知道更多。
在S市,他不能像在A市那样大张旗鼓,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落入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里。
他需要一双足够可靠、足够隐蔽,也足够了解这座城市阴影角落的眼睛。
他拿起书桌上一部造型老旧的黑色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响了三声,被接起,对面没有任何问候。
“阿七.......”
孙天河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来书房一趟。”
不到五分钟,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随后推开。
“少爷。”
阿七走到书桌前站定,声音不高,眼神平稳,带着一种经过风浪后的内敛。
孙天河没有废话,用指尖在地图上“老城厢”区域点了点:“知道‘周天武馆’吗?”
阿七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名字并非毫无所知。
他略一思索,回答道:“听说过。在老城厢深处,靠近废弃的旧码头那片。”
“门脸很不起眼,挂着的老招牌都快看不清字了。”
“据说开了有些年头,但一直没什么名气,学徒寥寥,平时也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外活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片区域鱼龙混杂,老旧民居、仓库、小作坊混在一起,管理比较松散,流动人口也多。”
“背景呢?”
孙天河问,“老板是谁?有什么跟脚?”
阿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属于情报人员对未知领域的审慎:“查过,但很干净,或者说太干净了。”
“武馆注册在一个叫‘周怀山’的老人名下,今年应该快七十了,本地户籍,无儿无女,记录上就是个普通退休工人。”
“早年在国营厂上班,后来厂子倒了,就开了这么个武馆,勉强糊口。”
“社会关系简单得几乎透明,没有案底,没有不良记录,连邻里纠纷都很少。”
“太干净了……”
孙天河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在如今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老城厢那种地方,一个开了几十年的武馆,背景能“干净”到这种地步,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武馆里面呢?有什么特别?”
“我没进去过。”
阿七实话实说,“那地方有点邪门。靠近了总觉得有人盯着,但找不到视线来源。”
“有几次想安排人装作想学拳的进去摸摸底,要么吃了闭门羹,说师傅年纪大不收徒了。”
“要么进去转一圈,里面空空荡荡,就一个老头子坐在太师椅上打盹,问什么都摇头说不知道。”
“我们的人没发现任何异常,但就是感觉……不对劲。”
阿七的描述,让孙天河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一个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不普通的武馆,一个背景干净得像假的一样的老人,还有父亲那意味深长的提示。
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
“继续查。”
孙天河下达指令,“不要打草惊蛇,从外围入手。”
“查这个周怀山更早的经历,查他当年那个厂子的老同事,查武馆所在地皮的历史变更。”
“查近十年甚至更久所有与这个武馆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的人,哪怕只是送过一次货、修过一次水电的。”
“另外.......”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阿七,“查一查我父亲……老爷子孙潭,年轻时候在S市的经历,看看有没有可能与这个周天武馆产生交集。”
阿七神色一凛,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潜在关联。
“是,少爷。我亲自去办,用最隐蔽的渠道。”
“小心点。”
孙天河叮嘱道,“S市的水,不比A市浅。我们刚回来,很多人都在看着。这个武馆,可能是个钥匙,也可能是个陷阱。”
“明白。”
阿七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他是孙家最暗处的刀,早已习惯了在阴影中行走。
“去吧,有消息随时报我。”
孙天河挥了挥手。
阿七无声地退出了书房,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孙天河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那个被圈出的“老城厢”。
台灯的光晕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周天武馆……
周怀山……
父亲让他去找,必然有其深意。
或许那里藏着孙家早年在S市埋下的另一条线?
又或许,是关于母亲,或者父亲过往的某些秘密?
种种猜测在心头盘旋,最终沉淀为一种冷静的期待。
他知道,阿七的调查不会很快有结果,这种深藏多年的隐秘,需要时间和耐心去挖掘。
他关掉台灯,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散了书房里沉闷的空气。
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也如同隐藏在这个城市表皮之下的、无数等待被发现的秘密。
孙天河点燃一支烟,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回归S市的第一个夜晚,在表面的平静之下,第一道探寻的触角,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向了这座城市的深处。
而周天武馆,就像一颗投入迷雾中的石子,即将激起怎样的回响,无人知晓。
.......
次日。
孙天河、李沐林两人刚用完早餐。
“今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李沐林问道。
“是有安排,我想去一趟周天武馆。”
孙天河说道。
“周天武馆?去那里做什么?”
李沐林疑惑道。
因为她先前是a市人,来这s市还不足一年,还是目盲,自然不清楚这个地方。
“父亲跟我说了一些话,所以我想去看看。”
“那就看看,可以带上我吗?”
李沐林的话语带着一丝请求。
毕竟自己的目盲,在许多人看来,这种完全就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