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日过去，陈渊已经全然失去了刚开始时坐车出行的新鲜感，现在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啦吧唧地挂在车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翻来覆去地看着外面大多数都是农田的景象，他扭过头去看向靠着车厢壁安详阖眼的青年，很奇怪这人怎么就这么坐得住，天天就像老和尚入定一样一坐就是一整天。
过了没一会儿，小少年突然惊呼道:“下雪了！”
青年闻言缓缓睁眼，冷气从车厢外袭来，卷起一层淡淡的冰雾，朦胧了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让他显得仿佛与这尘世愈发遥远。
时值初春，没想到又会落雪。
“陈辞。”
牛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女人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去。
“不下来看看吗？”
陈渊觉得这女人的语气有些怪，听着让人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
明明这么多日下来除了她身边那个姑娘回来定时送饭，她根本就没有亲自来过。
这时却装什么大尾巴狼显得这么亲近。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哀求。
青年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是在思考，似乎也是在评估两人如今的距离是否能够作为他下车的依据。
但终究，迟辞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她早就一眼便看出卫尹如今的身子骨是万万不能在雪中站立良久的，现在这么折磨她，反倒是自己的问题了。
于是门帘被撩起，雪色染白了青年发顶的青丝。
卫尹看得竟有些痴了。
两人伫立稍许，直到青年将氅衣搭在她的肩头，她才蓦然回过神来。
以男子的衣物直接搭在非婚配女子的身上确有不妥，但迟辞已经是下意识的举动，而卫尹一时竟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对。
将脸埋在大氅的毛绒领上，熟悉的气息刺激得卫尹又想流泪。
大抵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间，她都一直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这般脆弱。
直到岁月爬上眼角，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以为得到了想要的，却没想到回过头去失去的恰恰是她现在最奢求的。
这天青年和女子在车外待了许久，陈渊在车厢里暗暗窥视，却发现两人始终一言不发，就那么沉寂地看着天边没有温度的日轮，直到雪花不再落下。
所以，这个女人说下去看看，真的就只是看看吗？陈渊想。
……
直到进入京城，陈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女人的身份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因为越往京城中心去，那里越是高官和皇亲贵戚府邸之处。
尽管牛车和往来的马车相比要寒酸了许多，但那些在附近巡逻的官兵看到牛车队首坐在外面的丫鬟时，直接默认放行。
说实话许久未见如此繁荣景象的陈渊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但现在很明显不是他能冲下去撒欢的时机，于是他在惴惴不安与激动中按压下情绪，老老实实地贴着陈辞坐定。
答案也很快揭晓，牛车慢悠悠停在了一处距离朱红高墙极近的府邸，在这里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驻守在威严宫门前的卫兵。
郡主。
陈渊的头脑风暴并不妨碍迟辞看着这道府邸大门上的牌匾发呆，上面的字迹如若陈渊此时能留心去看，就会发现甚是熟悉。
别说卫尹了，就连她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会回到这里。
卫尹也从她身后走上前来，同样望着那块牌匾，两人的思绪仿佛在过去的时空里纠缠不清。
迟辞拒绝继续伤春悲秋，摇了摇头，她看向卫尹。
沉默之中卫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先一步迈入府中。
刚想进去的迟辞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思索两秒才想起好像没看到陈渊从车上下来。
折回去一看果然看见这小子一脸无辜地在车上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弱小无助还有对她的两分质疑……？
迟辞简直要问号脸了，为什么要质疑她？
直到进入府内，由于卫尹早先吩咐过不许有多余的下人在旁边伺候，因此进入以后的一片空旷之地和安静的园林之中，见此时四下无人，陈渊扯了扯她的手，低声道:“我当你为什么这么些年拒绝了那么多漂亮姑娘，原来是还有个大的在这……”
话没说完，一个脑瓜崩弹得陈渊嘶嘶抽气。
“疼吗？”青年没什么表情地慢条斯理道。
“疼。”陈渊小嘴一撇，本来这种程度他已经习惯了，但小孩一旦被亲人问起疼痛往往会变得更加委屈，因此控制不住地，有泪花在他澄亮的眸边泛起。
“再这般乱说，我也保不住你。”
青年用他那温吞殊贵的嗓音说着，一如既往的悦耳，却无端令陈渊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青年的另一面。
这一下倒是把陈渊的眼泪给憋回去了。
见小孩低下头不再吭声，迟辞觉得有些心累，懒散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现在又要赶鸭子上架。
她就好像赶着给孩子买学区房的家长，如果真的按照她的心愿一直呆在那山里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毕竟陈渊是她锁定的这个世界的关键人物，时间差不多了也该趁着这个契机从山里出来了。
至于那边……她侧头看向在这里也能望到边缘的朱墙，就当是顺路也来看看他吧。
“在想什么？”
卫尹换了一套衣服，尽管保养良好的面容上仍旧藏有赶路的疲惫，但与之前相比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青年垂眸稍许，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又抬眼看她。
“陈渊呢？”
青年说话总是这样慢腾腾，似乎要思考好一会儿才能憋出一句话，在那副风光霁月的皮相之下，这样的毛病反倒让卫尹感到有几分隐秘的欢喜。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会更像一个人。
“本……我已经安排过了，今日晚些时候就会有嬷嬷来教他宫中的礼仪。”卫尹说着，停顿了片刻，看青年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又道:“其实不教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