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距那场震动神魔两界的“靛蓝丝线”案发,已悄然过去一年。璇玑殿内,似乎恢复了往昔的秩序与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暗流与帝后二人心照不宣的凝重,唯有彼此知晓。
案情的胶着与幕后黑手的杳无踪迹,如同阴霾笼罩在卿尘烟心头。他依旧是那位威加四海、深沉难测的神王,于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于璇玑殿内批阅那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墨玉扳指在指尖流转,映着他深邃眼眸中不曾消弭的冰寒与锐利。只是,那冰寒之下,因着身边人的存在,终究是渗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存。
而凤悠,这位昔日太学中清冷孤傲、才华惊世的凤家嫡女,在成为神后的一年里,其变化,却微妙得连最亲近的侍从都难以精准捕捉。
她依旧会陪伴卿尘烟批阅奏折,只是手边那卷艰深古籍,不知何时换成了图文并茂的各地风物志,或是记载奇花异草、灵兽趣闻的杂书。偶尔,卿尘烟从繁重的政务中抬眼,会看到她并非在专注阅读,而是指尖轻轻抚过书页上某只憨态可掬的雪狐插图,或是某种据说生于极北、果实甘甜无比的“玉浆果”画像,唇角会无意识地弯起一抹极淡、却真实柔软的弧度。
她依旧会在卿尘烟练剑时于花园漫步,只是步伐不再如从前那般带着疏离的规律性,时而会蹲下身,饶有兴致地观察一丛新开的、带着露珠的夕颜花,用手指极轻地碰触那娇嫩的花瓣;时而又会对着荷塘里跃出水面抢食的锦鲤,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低呼。那双眼眸里,属于少女时代的灵动与好奇,仿佛被春风唤醒的种子,悄然破土,在她清雅绝伦的容颜上,晕开一层朦胧而温暖的光晕。
……
最明显的是她的食欲。
从前用膳,凤悠总是恪守礼仪,浅尝辄止,偏好清淡。可这一年来,御膳房呈上的糕点甜品消耗得明显快了许多。尤其是一种用南海进贡的椰浆和新鲜莓果制成的“水晶冻”,几乎成了她每日必不可少的点心。有时深夜,卿尘烟还在处理紧急军报,她会端着一小碗温热的、撒了桂花蜜的牛乳燕窝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自己面前也放着一小份,小口小口地吃着,眉眼间带着一种满足的、如同偷腥小猫般的惬意。
一次,卿尘烟批阅奏折至深夜,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习惯性地想揽过身边的妻子,却见她靠在软榻的另一端,手中捧着一本游记,脑袋却一点一点,竟是睡着了。书卷从她膝上滑落也浑然不觉。烛光映着她恬静的睡颜,长睫如蝶翼般投下阴影,呼吸均匀绵长。他起身,想将她抱回床上,却注意到她近来似乎丰腴了些许,尤其是腰腹处,原本纤细的线条变得柔和圆润,在宽松的寝衣下,勾勒出一个不甚明显、却确实存在的柔软弧度。
他动作顿住,深邃的目光在她沉睡的面容和那微妙的轮廓间流转,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很快便被政务的繁杂和对她贪睡缘由的自行解释。所掩盖。他轻轻将她抱起,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或许是近来天气转凉,人易困倦。
凤悠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将脸埋在他胸前,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那全然依赖的姿态,让卿尘烟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池春水。
然而,这份悄然的变化,并非总是这般温软无害。
一日午后,卿尘烟难得有片刻清闲,与凤悠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对弈。清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凤悠执白子,落子如飞,棋风竟一改往日的沉稳缜密,变得灵动跳跃,甚至带着几分出其不意的……“赖皮”?几次在看似陷入绝境时,总能以卿尘烟意想不到的方式搅乱棋局,让他哭笑不得。
“陛下,承让了。”又一局在凤悠看似胡闹、实则暗藏机锋的搅和下以微末优势取胜,她抬起眼,眸中闪烁着狡黠而得意的光芒,像极了当年在太学质疑他典故时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娇憨。
卿尘烟放下手中的黑子,看着棋盘上那乱七八糟却偏偏赢了局面的白子,无奈地摇头失笑:“悠悠近来棋艺……倒是别具一格。”他目光落在她因获胜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鲜活灵动的神采,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
凤悠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骄傲:“兵者,诡道也。陛下莫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语气,那神态,依稀便是当年宫墙下那个理直气壮的小丫头。
卿尘烟心中一动,某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伸出手,越过棋盘,轻轻握住了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指尖微凉,他却觉得无比熨帖。
“朕只是觉得,”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朕的悠悠,似乎比从前……更活泼了些。”像是回到了最初相遇的时候。
凤悠被他看得脸颊更红,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垂下眼帘,长睫轻颤,掩饰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混合着甜蜜与一丝隐秘慌乱的情绪。她低声嘟囔:“在陛下面前,臣妾难道还要整日板着脸不成?”
卿尘烟低笑出声,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不再追问。他只当是宫廷生活日久,她终于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与疏离,在他面前展露了更真实的自己。这变化,他乐见其成。
只是,有些变化,并非全然温顺。
初秋的夜晚已带了些许凉意。璇玑殿内灯火通明,卿尘烟正在审阅一份关于魔族边境异动的加急密报,眉宇紧锁。凤悠坐在不远处的窗边软榻上,看似在翻阅一本阵法图录,实则有些心神不宁。
殿内焚着安神的沉香,气息清雅。然而,不知是那香气过于浓郁,还是晚膳时多用了几口平日里喜爱的清蒸灵鱼,凤悠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
她脸色瞬间一白,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强压下那翻江倒海的不适。
这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卿尘烟。他立刻抬头,看到她骤然失色的脸庞和隐忍的表情,心头一紧,放下奏折快步走来:“悠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他伸手欲探她的额头。
凤悠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他的手,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感,挤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没、没事……或许是晚膳吃急了,有些积食。”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那锐利的目光看穿她竭力隐藏的秘密。
卿尘烟的手僵在半空,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疑虑。他并非没有察觉她近来的异常嗜睡、口味变化,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的不适。只是……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秀眉,和那双努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些许无措的眸子,终究是将那丝疑虑压了下去。
“传御医来看看。”他语气不容置疑。
“不必!”凤悠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见卿尘烟眸色转深,她连忙放缓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真的只是小事,歇息一下就好了。陛下政务繁忙,不必为这点小事劳师动众。”她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臣妾想去窗边透透气,许是殿内太闷了。”
卿尘烟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依赖的娇态,心头微软。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妥协道:“好,朕陪你。”
他扶着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清凉的夜风涌入,带着庭院中桂花的甜香,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和凤悠心头的不适。她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沉稳力量,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
窗外,星河寥落,一弯新月挂在天边。
“陛下,”凤悠望着那弯新月,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渺,“你说……若是这宫墙之内,能多一份寻常人家的烟火气,该多好?”
卿尘烟微微一怔,低头看她。月光勾勒着她优美的侧脸轮廓,那神情里,有向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这璇玑殿,有你在,便是朕的人间烟火。”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其他……悠悠,你想要什么,朕都会为你寻来。”
凤悠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胸膛下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心底那片因隐瞒而生的忐忑不安,似乎被这温暖的怀抱悄然抚平了些许。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以他的敏锐,迟早会察觉。只是……还不是时候。在那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着神界命运的手中,她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这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最初也最珍贵的秘密,如同藏匿一颗在风雪中悄然孕育的春芽,既忐忑,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甜蜜与期待。
而他,虽心有疑虑,却因着对她全然的信任与珍视,选择了不动声色的纵容与守护。他愿意等,等她主动向他敞开心扉,分享那份或许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悄然滋长的变化。
……
璇玑殿内,烛影摇红,映照着相拥的帝后身影。窗外月色朦胧,星河无声流转。一场围绕着悄然孕育的新生命、心照不宣的温柔博弈,在这至高权力的中心,静静地演绎着。风雨欲来的魔界阴霾,与这深宫之中悄然滋长的隐秘生机,形成了微妙而动人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