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帖木儿率部脱离的消息,如同在早已暗流汹涌的北元各部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演变成了难以遏制的恐慌浪潮。王庭周边的气氛不再是诡异紧张,而是直接滑向了躁动与不安的边缘。
那些原本就与乌尔汗关系密切、或者自身实力较弱、仰仗乌尔汗—伯颜—扩廓这一权力结构生存的中小部落首领们,此刻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乌尔汗被废,伯颜出走,扩廓大帅态度不明,他们瞬间失去了依靠和方向。
“乌尔汗将军倒了,伯颜将军也走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扩廓大帅是不是要清洗旧部了?”
“听说大帅怀疑很多人和明朝有勾结……”
“我们部落小,兵马少,留在这里,万一被当成乌尔汗的余党清算怎么办?”
“不如……我们也早做打算?”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各个营地的篝火旁、帐篷里蔓延。恐惧与自保的本能,驱使着一些部落首领开始暗中串联,互相试探,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悄悄收拾行装,盘算着效仿伯颜,带领自己的部众返回传统的、相对安全的游牧地,远离王庭这个是非中心。
一时间,扩廓大帅的金顶大帐前,求见的部落首领络绎不绝,他们或表忠心,或诉苦衷,或旁敲侧击地打探风声,整个王庭的行政和军事秩序都受到了严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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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骤然恶化的局面,扩廓帖木儿展现出了一代雄主的铁腕与决断。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和软弱,都可能引发雪崩般的溃散。
他首先以雷霆手段,强行接管并打散了乌尔汗的旧部。将其中较为精锐、与自己渊源较深的部分直接编入自己的亲军或交由绝对可靠的将领统辖;将那些桀骜不驯、或与乌尔汗关系过密的军官或调离、或明升暗降、或干脆寻由处置;剩下的老弱和动摇分子,则分拆补充到其他忠诚度较高的部落之中。整个过程迅速而残酷,毫不拖泥带水,有效地消除了乌尔汗旧部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的最大隐患。
紧接着,他连续数日,分批召见那些躁动不安的中小部落首领。他没有解释,没有安抚,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下达命令:各部严守驻地,加强操练,没有他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违令者,以叛族论处,株连全族!
同时,他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怯薛”卫队(亲卫军),加强王庭周边的巡逻和警戒,其巡逻范围甚至覆盖了一些较大部落的营地外围,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与威慑。
在高压之下,表面的骚动暂时被压制了下去。没有人敢再公开谈论脱离,各营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股压抑在平静之下的恐慌与猜忌,却如同地火,并未熄灭,只是在等待下一个爆发的契机。扩廓知道,内部的裂痕已然深种,绝非简单的高压所能弥合,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来重新凝聚人心,转移矛盾。
他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南方。朔方城,常胜……这一切混乱的源头,必须用鲜血来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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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伯颜脱离消息确认的同时,朔方城帅府便收到了来自北方哨探的加急密报。
书房内,炭火噼啪。常胜、徐辉祖、王老将军再次聚首。相较于北元王庭的压抑,这里的气氛则显得沉稳中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将军神机妙算!”王老将军看着密报,脸上满是叹服与激动,“伯颜帖木儿果真率五千本部脱离王庭,北元内乱已生!此乃天佑我大明,佑我朔方啊!”
徐辉祖虽然同样振奋,但思考得更为深远:“伯颜脱离,北元实力受损,内部动荡,确是我军大利。然,扩廓绝非庸主,经此一乱,其对我朔方必怀刻骨仇恨,接下来之报复,恐将更加猛烈与不择手段。”
常胜静静听着,目光落在舆图上那片代表北元王庭的区域,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她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推演之中。
“王老将军所言不差,此确为我军争取了宝贵时间。徐将军所虑,亦是正理。”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扩廓新遭内乱,威信受损,内部人心浮动,其若要稳固权位,重振声威,最好的方法,便是发动一场对外的大胜。而目标,毫无疑问,便是我朔方城。”
她抬起头,看向徐辉祖和王老将军,目光锐利:“因此,我等切不可因北元内乱而稍有松懈,反而更需警惕!扩廓用兵,向来讲究谋定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他需要时间整顿内部,稳定军心。而这个时间,也正是我等加固城防、积蓄力量、进一步锤炼新军的最佳时机!”
她顿了顿,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语速快而坚决:
“其一,王老将军,城防事务,交由您全权负责。即刻起,征调民夫,加固城墙,深挖壕沟,增建敌台、瓮城,储备足够的滚木礌石、火油金汁。我要朔方城,在未来数月内,成为一座真正的铜墙铁壁!”
“其二,徐将军,新军操练,由你总责。针对此前作战暴露问题,尤其是野战、夜战、巷战及应对大规模骑兵冲锋等科目,需进行强化训练。同时,各营需开始储备至少三个月之粮草军械,以备长期围困。”
“其三,哨探力量,向外延伸百里。不仅要监视王庭方向扩廓主力的动向,更要密切关注西北方向伯颜部的动向,以及周边所有大小部落的异动。我要知道北元境内,任何风吹草动!”
“其四,”常胜的目光变得格外深沉,“将北元内乱,伯颜脱离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我们的渠道,密报京城,呈送陛下。同时……附上我军下一步的‘防御方略’。”
徐辉祖和王老将军凛然领命。他们知道,常胜这是在为可能到来的、与扩廓主力的决战,做最充分的准备。同时,将消息和方略上报朝廷,既是彰显功绩,也是寻求可能的支援,更是政治上的未雨绸缪。
“诸位,”常胜最后环视二人,语气沉肃,“北元内乱,是我等争取来的机会,但绝非终点。真正的考验,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望诸君同心协力,共度时艰,卫我疆土!”
“末将(老夫)必竭尽全力,不负将军重托!”徐辉祖与王老将军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然。
帅府内的决策,迅速化为朔方城整体的行动。城墙上下,民夫与士兵并肩劳作,号子声与夯土声此起彼伏;校场之中,操练更加刻苦,喊杀声震天;通往北方的各条小路上,矫健的哨探身影往来不绝……
朔方城,这台由常胜一手打造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初期的整军、立威、挫敌、离间之后,开始进入一个更为紧张、也更为关键的全面备战阶段。所有人都明白,短暂的平静之下,酝酿着的,将是决定北疆未来命运的真正风暴。
而点燃这场风暴引信的离间之计,其带来的影响,远未结束。它像一剂慢性的毒药,将继续在北元的肌体深处蔓延,等待着在关键时刻,给予其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