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余波尚未完全散去,梁山泊又恢复了往日的运转,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初春冰面下的暗流,已在悄然涌动。大败高俅的辉煌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丰厚的缴获和震天的欢呼,更在一些人心中投下了沉重的思虑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卢俊义,这位号称“河北三绝”、“棍棒天下无对”的玉麒麟,此刻正独自站在自己院落中的演武场边。他并未练武,只是负手而立,望着场边兵器架上那杆寒光闪闪的麒麟黄金矛,眼神却有些飘忽,焦点并不在矛上。
他是被宋江、吴用设计赚上梁山的,虽坐了第二把交椅,但内心深处,那份身为大名府首富、曾幻想凭一身武艺报效朝廷、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念头,从未真正熄灭。招安,对他而言,曾是回归“正途”、洗刷“草寇”污名的最佳途径,也是宋江多次向他描绘过的、充满诱惑力的未来图景。
然而,这次大败高俅,却让他亲眼目睹了梁山泊展现出的、远超他想象的恐怖实力。那精准狠辣的埋伏,那令行禁止的军队,那焚江煮海般的火攻……尤其是那个叫陆啸的年轻人,用兵如神,心思缜密,竟能将不可一世的朝廷太尉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哪里还是他印象中那些只会好勇斗狠、打家劫舍的草莽?
“如此强军……若用于正途,扫荡北虏,何愁边患不平?若只为招安,换得一官半职,受那朝中奸佞鸟气,甚至……鸟尽弓藏?”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顽强的藤蔓,悄然爬上了卢俊义的心头。他想起了自己被陷害的往事,想起了朝廷的腐败,高俅的跋扈……招安之后,真的能有好下场吗?宋江哥哥所承诺的“封妻荫子”,在昏君奸臣当道的朝廷里,又有多大可能实现?
他眉头紧锁,第一次对那条看似光明的招安之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同样心绪不宁的,还有“大刀”关胜。他乃武圣关羽之子,骨子里流淌着忠义报国的血液,上梁山实属无奈。在他心中,落草为寇终非长久之计,接受朝廷招安,为国效力,才是正理。宋江的招安路线,与他内心深处的价值观颇为契合。
可是,这次胜利太震撼了。他亲眼看到陆啸如何调度兵马,如何利用地利,如何以弱胜强,将数万官军精锐打得落花流水。那种高效的杀戮机器,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艺术,让他这个沙场老将都感到心惊。梁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险要地势才能苟延残喘的匪窝,它拥有了主动出击、甚至正面击溃朝廷主力野战军团的能力!
“拥有这般力量……为何还要向那昏聩的朝廷低头?” 关胜抚摸着颌下长髯,站在水寨边,望着浩渺的水泊,心中天人交战,“招安之后,我等兄弟是能得以保全,还是被拆散分化,甚至……成为朝廷对付其他‘不安分’力量的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如此啊!”
他对朝廷并非没有怨言,自身遭遇便是明证。只是传统的忠君思想束缚着他。如今,梁山展现出的强大独立性和战斗力,像一把重锤,敲打着他固有的观念。
甚至连“双鞭”呼延灼,这位原汝宁郡都统制,标准的朝廷军官出身,此刻也有些恍惚。他败上梁山,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想着有朝一日能随宋江招安,重回体制,甚至官复原职。可这次,他作为参与者,亲身经历了对旧日同僚的屠杀(尽管是各为其主)。那种摧枯拉朽般的胜利,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朝廷的军队,至少在眼下,根本无法奈何梁山。
“若招安,我等回去,是功臣,还是……潜在的威胁?” 呼延灼看着自己那双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钢鞭,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继续抱着那个看似安稳、实则虚无缥缈的招安梦,还是……承认现实,在这片水泊中,凭借手中力量,真正做出一番事业?
这些原本坚定的或倾向于招安的头领,他们的动摇并非空穴来风。连日来,山寨中流传的各种消息,也在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有从济州等地传来的风声,说朝廷震动,官家震怒,但短期内已无力组织大规模围剿,甚至有言官开始弹劾高俅无能。
有底层喽啰在私下议论,说跟着陆头领打仗,不光能赢,伤亡还小,缴获又多,比跟着某些头领漫山遍野乱冲乱杀强多了。
更有一些模糊的传言,在头领层面小范围扩散,说是宋江哥哥仍在暗中与朝廷联络,寻求招安……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让卢俊义、关胜等人不得不重新审视梁山的现状和未来。
卢俊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他转身,不再看那杆黄金矛,目光投向远处陆啸营地方向。那里,似乎正散发出一种不同于聚义厅的、充满生机与锐意的气息。
“或许……是该找陆啸兄弟,好生谈一谈了。” 他心中默念。不是为了站队,只是想听听,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对梁山的前路,究竟有何不同的见解。
关胜也收回了望向水泊的目光,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决定,下次聚义厅议事,若再谈及招安,他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默许或简单附和了。他需要听到更多的东西,需要看到更清晰的、不同于招安的另一条路。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胜之后的梁山,表面的欢庆之下,思想的碰撞与路线的抉择,已然拉开了序幕。而招安派的动摇,正是这巨大变革来临前,最清晰的征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