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洒在梁山泊后山一片新辟的演武场上。这里远离聚义厅的喧嚣,地势开阔,视野极佳,能俯瞰大片水泊和远山。陆啸并未穿着戎装,而是一身简便的青布长衫,负手立于场边,看着场中几十名从各营抽调来的精锐喽啰,在教官的带领下进行着基础的队列和体能训练。这些,都是“梁山讲武堂”的新一批学员。
他的目光平静,心思却并未完全放在训练上。大胜之后的余波正在梁山内部悄然发酵,招安派的动摇是他乐于见到的,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将这种动摇,转化为切实的支持,或者至少是善意的中立。而目标,自然是那些地位崇高、影响力巨大的头领,比如卢俊义和关胜。
“陆兄弟好雅兴,在此观摩操练。”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啸回头,只见卢俊义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他今日也未着甲胄,一身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只是那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思索之色。
“卢员外。”陆啸微笑着拱手还礼,“闲来无事,看看儿郎们操练,权当散心。员外今日怎有暇来此?”
卢俊义走到陆啸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场中那些汗流浃背却依旧努力保持队列的士兵,感叹道:“陆兄弟治军,果然不同凡响。这些儿郎,数月前或许还是散漫的庄客农户,如今却已初具强军气象。难怪高俅数万大军,亦在兄弟面前灰飞烟灭。”
他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陆啸谦逊地笑了笑:“员外过奖了。不过是些笨功夫,让兄弟们知道为何而战,如何而战罢了。说到底,都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求一条活路,护一方安宁。”
他刻意避开了“替天行道”、“等待招安”之类宋江常挂嘴边的词眼,而是将落脚点放在了更实际、也更触动人心的问题上——生存与安宁。
卢俊义闻言,目光微微闪动,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咀嚼陆啸的话。场中士兵的口号声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活路……安宁……”卢俊义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看向陆啸,语气变得有些深沉,“陆兄弟,依你之见,我梁山如今拥兵数万,雄踞水泊,这‘活路’与‘安宁’,可能长久?”
来了。陆啸心道,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员外以为,若按旧路,接受朝廷招安,我等兄弟,可能得享‘安宁’?”
卢俊义眉头微蹙,他想起自己被陷害的往事,想起高俅的跋扈,想起朝中党争的黑暗,不由得默然。
陆啸继续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员外是经历过风波的人,当知朝廷并非铁板一块,忠奸并存。我等兄弟,出身草莽,即便招安,在那些高官显贵眼中,终究是‘降寇’,是异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之常理。方腊、王庆前车之鉴不远。届时,我等性命前程,皆操于他人之手,何谈‘安宁’?”
他顿了顿,指向场中那些训练的士兵,以及远处波光粼粼的水泊、开垦出的片片田地:“而如今,力量在我,命运在我!我等有水泊天险,有敢战之兵,有垦殖之田,有通商之利。进,可扫除奸佞,澄清玉宇;退,可保境安民,割据一方。为何要将兄弟们的性命和梁山的未来,寄托于昏君奸臣的‘仁慈’之上?为何不能靠我们手中的刀枪,靠我们自己的头脑,在这乱世之中,真正做出一番事业,打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安宁’?”
他依旧没有明确说出“造反”、“争霸”之类的字眼,但话语中的雄心与格局,已表露无遗。他不是在空谈忠义,而是在陈述一个基于现实力量的、充满诱惑力的可能性。
卢俊义听着,心中波澜起伏。陆啸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闭的门。他原本纠结于“忠君”与“现实”的矛盾,但陆啸却提供了一个跳出这个框架的视角——我们为何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拥有的力量,已经足够支撑我们走一条不同的路!
他看着陆啸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并非狂妄,而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实力和对未来的清晰洞察之上。
“做一番真正的事业……”卢俊义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被陷害上梁山已是憋屈,若招安后还要仰人鼻息,确实非他所愿。而陆啸描绘的“靠自己”的前景,无疑更符合他的性情。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话题涉及练兵、屯田、甚至北方辽金的局势,陆啸每每都能给出独到的见解,让卢俊义暗自心惊,愈发觉得此子深不可测。
送走若有所思的卢俊义后,没过两日,关胜也借着巡视防务的名义,“偶遇”了正在水寨与李俊、张顺等人商讨新型战舰设计的陆啸。
关胜性格更为刚直,寒暄之后,便直接问道:“陆兄弟,如今山寨内外皆言兄弟用兵如神,不知兄弟对我梁山日后出路,有何高见?” 他目光灼灼,带着武人的直接。
陆啸同样没有回避,他请关胜登上一条改造过的快船,一边在湖上缓行,一边指着四周山水说道:“关将军请看,这八百里水泊,便是你我安身立命之本。朝廷经此大败,短期内无力南顾。然北方狼烟已起,金人势大,辽国倾颓在即。中原之地,将来必是群雄逐鹿之战场。”
他话锋一转,看向关胜:“将军乃武圣之后,忠义之心,陆某敬佩。然忠义,亦有大小之分。忠于一家一姓之昏君,是谓小忠;护佑一方百姓,抵御外辱,开创太平,方为大义!我梁山如今兵强马壮,正可厉兵秣马,积蓄力量。待天下有变,北可御胡虏,南可定乾坤,届时,将军之忠义,方能真正施展,青史留名,岂不远胜于招安后,受制于人,甚至可能沦为党争牺牲品?”
关胜抚髯沉思,陆啸的话,将他个人的抱负与梁山的前途、乃至天下大势联系了起来,格局宏大,让他心潮澎湃。他想起自己报国无门的郁愤,想起朝廷的腐朽,再对比梁山展现出的生机与力量,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他没有立刻表态,但临别时,对陆啸抱拳道:“陆兄弟之言,关某受教了。他日若聚义厅再议前程,关某……自有主张。”
陆啸知道,火候已到。他不需要他们立刻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一边,只需要他们在关键时刻保持中立,或者投下那关键性的一票,便已足够。
春风拂过水面,带来湿润的气息。陆啸独立船头,看着关胜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在梁山这盘大棋上,又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思想的种子已经播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