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晖斜照庭院，鎏金光线穿过枝叶筛落满地斑驳，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浮动着草木与露水的清新气息。
肖屹潇临窗而坐，手中茶盏氤氲着温热白雾，他指尖轻叩杯沿，目光落在院中练武的云强身上，眸底映着流转的剑光，满是鲜活的羡慕。
云强挥剑的身影如流霞婉转，腾挪间青衫衣袂翻飞，身姿轻盈得似昆仑雪巅的仙鹤起舞，清逸中藏着凛然英气，每一招都透着宗门武学的精妙。
如今肖屹潇的体魄已淬炼得远超常人，筋骨间蕴藏着沛然内劲，可武学一道却只通一招渡厄印。
昔日在功德寺所学，不过是挑水劈柴、扎马步这类筑基法门，他望着云强收剑旋身的刹那，光影在她侧颜流转，更显风姿卓绝，心底跃跃欲试的念头愈发强烈。
“师父，你这般练武，真美。”肖屹潇一时兴起，扬声唤道，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赞叹。
云强闻言，耳根瞬间染上霞色，如同上好胭脂晕开的淡红，手中长剑竟不受控地微微一颤，剑穗簌簌作响。
她慌忙收势敛气，耳尖发烫，快步踱至桌前，指尖带着几分慌乱地接过肖屹潇递来的茶盏，垂眸避开对方明亮的视线，喉结轻轻滚动，掩饰着心头翻涌的羞涩。
指尖刚触到茶盏的温热，便听见肖屹潇含笑问道：“师父的渡厄印，明明是佛门至刚至正的武学。”
“为何方才练剑时，我竟瞧出几分流水般的圆融？”他微微前倾身子，眼中满是好奇与探究。
云强耳根的霞色未褪，闻言垂眸抿了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平复了心头的慌乱，缓声道：“渡厄印并非只有刚猛一路。”
“昔日在功德寺，住持曾说，此印的真谛是‘渡人先渡己’，内劲需如舍利子般澄澈，方能随境而变。”
她说着放下茶盏，右手虚握，掌心缓缓泛起淡淡的金光，眼神专注而认真，指尖微动间，金光流转如活物：“你看，这印法初练时是磐石之坚。”
“可若体内藏着舍利塔的灵力，便会生出韧性——就像雪山上的松柏，既能抗住狂风，也能顺着山势舒展。”
肖屹潇凑近细看，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掌心，只见那金光在她掌心灵动流转，不由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般说来，舍利塔的机缘不仅重塑了师父的根骨。”
“还让渡厄印生出了异变？”他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指尖下意识想要触碰那团金光，又怕惊扰了印法运转，微微顿住。
云强指尖微顿，掌心金光缓缓敛去，她抬眸望向肖屹潇，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语气带着几分思索：“或许不止。”
“那日在塔中，我触到第三层的舍利子时，曾听见一段模糊的梵音，似在诉说‘因果循环，万法归宗’。”
“后来练渡厄印时，总觉得内劲运转的轨迹，与梵音的韵律隐隐相合。”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似在回忆那晦涩的梵音。
“只是那梵音太过晦涩，我至今未能参透全貌，只隐约觉得，这渡厄印背后，或许藏着更大的秘密。”
肖屹潇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舍利塔中冲天的佛光，以及云强昏迷时眉头紧蹙、额角渗汗的模样，轻声道：“师父若是愿意，日后我陪你一同参研如何？”
“说不定我们二人合力，能解开那梵音的玄机。”他眼中闪烁着明亮的笑意，语气里满是真诚与期待。
云强望着他眼中纯粹的笑意，耳根的热度又悄悄蔓延开来，连脖颈都染上淡淡的红晕，喉间轻轻滚动，低声应道：“好。”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按在肖屹潇的肩头，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语气瞬间变得严肃：“你的内劲虽日渐浑厚，但根基仍需打磨。”
“今日午后，我教你宗门武学的入门心法，你需记住，佛门武学重‘心’，而非蛮力。”
说完后不由分说直接给了肖屹潇一脚，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嗔怪与期许：“以后你更要多加练功，莫要辜负了这身好根骨！”
肖屹潇猝不及防，借着体内沛然内劲侧身避开，肩头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刚要笑言辩解，一道清越女声已自院外传来。
白发梵蒂一袭素衣，步履轻缓地踏入庭院，往日的疯魔之气荡然无存，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动作恭敬得一丝不苟：“见过公子殿下，见过云大宗师。”
她眼角的皱纹因躬身而舒展，眼神平和，与昨日的癫狂模样判若两人。
肖屹潇与云强对视一眼，都还未完全适应她这般前后迥异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云强收了架势摆手，语气平和：“不必多礼，过来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肖屹潇也顺势添了个茶盏，指尖叩了叩桌面，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与警惕：“梵蒂，你既来自功德寺，可否说说那舍利塔的底细？”
梵蒂唇角噙着一抹淡笑，颔首应道：“公子殿下所问，正是功德寺至高秘辛。”
“大日如来舍利塔乃世间佛教之源，亿万信徒皆以朝圣为毕生夙愿，此塔共分九层，玄机暗藏。”
她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悠远，似在追忆尘封的往事：“前八层对应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
“每层皆有对应苦境的试炼，非心无挂碍、慧根深厚者不能通过。”
“而第九层，便是供奉大日如来舍利之处，传说中，若能得舍利认主，便可超脱轮回，直抵极乐世界，亲见大日如来本尊。”
云强指尖摩挲剑柄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指节泛白，眸中精光闪烁，追问道：“既是八大苦境试炼，那塔中壁画上的菩萨，莫非与各层试炼息息相关？”
她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对这个话题极为关注。
梵蒂缓缓放下茶盏，素衣袖口随动作轻扬，眼神添了几分肃然：“大宗师所言极是。前八层每一层的壁画，皆是对应苦境的护法菩萨显化。”
“生苦层有杨柳枝沾甘露的观音菩萨，甘露洒处，渡化生之迷茫；老苦层立手持生机树的除宝障菩萨，翠枝摇曳，驱散老之衰颓。”
“病苦层是骑白象渡厄的普贤菩萨，白象踏云，涤荡病之沉疴；死苦层乃手持金刚杵的金刚手菩萨，杵光赫赫，勘破死之怖畏。”
她话音微顿，目光扫过二人专注的神情，继续道：“怨憎会层，是持忍辱幢解怨的文殊菩萨，幢影垂护，化解怨怼执念。”
“爱别离层，是握同心结慰灵的弥勒菩萨，结绳流转，慰藉别离之痛；求不得层，是托如意珠满愿的地藏菩萨，珠辉温润，抚平求不得之憾。”
“五盛阴层，则是执般若经破执的虚空藏菩萨，经卷展开，照见诸相虚妄。”
说到此处，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秘辛，眼神警惕地瞥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偷听：“传闻这些菩萨并非寻常壁画虚像。”
“而是舍利塔千年佛力凝聚的‘法相投影’，兼具菩萨本源慧力与愿力。”
“若有人能在对应苦境试炼中勘破迷障、得菩萨认可，便能习得其对应的佛门神通，甚至引动法相之力加持自身。”
梵蒂话音稍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带着对过往的敬畏：“大昭国建国两百年，当今陛下天启，本非光影之主传承正统。”
“却凭一己之力闯过舍利塔前六层苦境，硬生生踏上第七层‘求不得’之境——那一层的试炼，据说需勘破执念方能全身而退。”
“他却借此契机破境，直接踏入陆地神仙境。”
“后来在皇室天舟之上，他于万众瞩目下斩杀亲兄天禄，以铁血手段终结内乱，登基称帝，改元天启，自此开启了大昭国近三十年的鼎盛时代。”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眼神复杂难明，似有敬佩，又有惋惜：“世人皆说，是舍利塔的机缘成就了这位帝王。”
“却少有人知，他在第七层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那份代价，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
肖屹潇瞳孔骤缩，脸上满是震惊，下意识追问道：“那天舟是啥？竟有如此分量，能成为皇室传承圣地？”
梵蒂目光投向庭院外远方天际，语气带着几分悠远与神秘：“天舟之名，在大昭国已是两百年传承的秘辛。”
“传闻千年前，一块天外陨石划破苍穹，坠落于天湖湖心，历经百年天地灵气滋养，竟化作一艘悬浮湖面的巨舟。”
“其材质坚不可摧，寻常神兵亦难伤分毫，这便是天舟的由来。”
她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向往：“此地乃大昭皇室传承圣地，历代君王交替皆在此地进行——唯有修成陆地神仙境者，方能冲破天舟外围的灵气屏障踏入其中。”
“舟内藏有上古传下的无上秘法，凡能习得者，便可稳固陆地神仙修为，进而名正言顺登上国主之位，执掌大昭江山。”
梵蒂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唇舌。
肖屹潇与云强却仍沉浸在她方才所述的离奇过往中，心神皆被那桩秘事牵引，一时失语。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带着几分秋意，吹动了桌上的茶烟，也吹散了些许怔忡。
肖屹潇才猛然回神，指尖触及杯壁，方知茶水早已凉透，他抬眸直视梵蒂，目光锐利如刃，带着审视与探究：“那日你为何言称求我相救？”
“功德寺乃你根基之地，回去便是，何需如此卑微求我？”
梵蒂幽幽一叹，眼底翻涌着难明的苦涩与怅然，声音低沉沙哑：“我于那人眼中，不过是枚可弃的棋子罢了。”
“如今这般境遇，修为尽散，若回功德寺，唯有死路一条，公子殿下是我唯一的生机。”
“哦？”肖屹潇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兴味与警惕，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知是谁，竟能将你这等人物视作棋子？”
梵蒂垂眸掩去眸中复杂神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殿下还是不知为妙，知晓太多，于你无益。”
“只需殿下肯带我至函谷关，届时我自会奉上一份令你满意的厚礼，绝不食言。”
肖屹潇心中暗忖，这老妖精心机深沉，心思难测，断不可全然轻信。
不过此行本就顺路前往函谷关，让她跟在身旁也无妨，正好可借机探问些江湖秘辛与功德寺的隐秘，倒也算一举两得。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缓缓点头：“可以。但你若敢耍花样。”
“我不介意让你再尝一次舍利塔的滋味，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想必你不想再经历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