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屹潇的脚步带着几分滞重,刚踏出房门,廊下悬挂的竹帘便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微凉的天光。
廊外的翠竹被风拂得沙沙作响,叶尖的晨露簌簌滚落,沾湿了青石板路。
转过栽满翠竹的回廊,就望见秋叶香的院子里,一张青灰色石桌擦得锃亮,四只白瓷茶杯袅袅地腾着热气。
秋红叶脊背挺直,端坐在石凳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一双眸子沉如寒潭;
陈仓则大大咧咧地歪坐着,手里捏着块桂花糕,正吃得满嘴香甜;
秋叶香垂着眼,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桌角的茶荷,听见脚步声的刹那,三人几乎同时抬眼望来——
秋红叶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陈仓的眼神透着好奇,嘴角还沾着糕屑;
秋叶香的眸子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
院角的金桂树影婆娑,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在石桌上,添了几分静谧。
肖屹潇喉结滚了滚,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抬手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脸颊,默不作声地在空着的石凳上坐下。
他刚坐稳,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秋叶香脸上,那双平日里总是漾着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薄雾,看得他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垂下眼,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一字一顿都透着沉重:“是一位故人找我。”
顿了顿,才艰涩地补充:“说到底……也是一段孽缘,一言难尽啊。”
风卷着桂花香漫过石桌,却驱不散他语气里的沉郁。
“故人”二字落地的瞬间,秋叶香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中,堵得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她瞬间就懂了肖屹潇方才那眼神里的愧疚与挣扎,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膝头那柄天魔血刃,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
她张了张嘴,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停顿几秒才挤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与发颤的尾音:“肖大哥,我没事,你说吧。”
话音未落,一旁的秋红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骤然压缩,凛冽的杀气毫无征兆地迸发出来。
那股寒意来得又快又猛,连院角的桂花枝都簌簌地抖了抖,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
无形的气浪席卷而过,肖屹潇面前的青瓷茶杯“咔嚓”一声脆响,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桌,几滴溅到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缩。
肖屹潇吓得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凉意顺着脊骨一路往下窜。
他心里疯狂叫苦:这大舅哥的脾气也太爆了!简直是尊惹不起的煞神!
刚才那股杀气,差点没把他的魂儿给吓飞了!
他不敢再迟疑,连忙抬手摆了摆,急切地抢着解释:“我不是有意瞒你,听我慢慢说!”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惊飞了院墙外停驻的几只麻雀。
“当初我初到大商国瓦当镇,为了隐藏实力,不得已化名胡公子,和黄燕仪拜了堂成了亲。”
他咽了口唾沫,语气里满是憋屈,语速都快了几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新婚当晚,竟被那个苏妲己给强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狠狠捶了下石桌,指节撞在坚硬的石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底却满是愤懑。
“她今晚突然找上门,告诉我……告诉我她怀上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我是真的没办法,也是被逼无奈啊!”
风吹过回廊,翠竹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无奈。
秋叶香闻言,眼眶唰地就红了,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瞥见身旁的秋红叶已经按捺不住,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拍案而起,连忙伸手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哽咽着摇头,抢在哥哥发作前开口:“肖大哥,别说了。”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字字清晰:“我信你,我都信你。”
桂花花瓣落在她的发梢,沾着泪珠,显得格外凄楚。
陈仓在一旁连忙放下手里的桂花糕,用力点头附和,他抹了把嘴角的糕屑,拍着胸脯帮腔,声音洪亮地打断了秋红叶的怒意:“这事我知道!”
他往前凑了凑,加重语气:“当时的肖门主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胡公子,在瓦当镇那段日子,还是我罩着他呢!”
末了,还梗着脖子补了一句:“谁敢欺负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肖屹潇深吸一口气,借着陈仓的话头,索性将当初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他讲自己如何隐姓埋名,如何在强敌环伺的形势下步步为营,如何忍着屈辱蛰伏,又如何暗中布下一盘大棋,字字句句都透着身不由己的无奈。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愤懑,还有对秋叶香的愧疚。
秋叶香越听心越软,那些堵在胸口的酸涩与委屈,此刻尽数化作了心疼。
听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肖屹潇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哽咽着打断他:“别说了……都别说了。”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十足的笃定:“我懂,我都懂。”
风渐渐停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桂花飘落的轻响。
肖屹潇僵着的身子骤然一软,紧绷的肩线垮了下来。
他反手张开双臂,将哭得浑身发抖的秋叶香紧紧搂进怀里,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脊背,一下下轻轻拍着,动作带着几分慌乱的笨拙,却又透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他微微低下头,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那股清浅的香气混着她泪水的微咸,呛得他鼻腔发酸。
心里的酸涩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喉结费力地滚了滚,他停顿片刻,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浸了水:“香香,委屈你了……真的委屈你了。”
秋叶香埋在他温热的胸膛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滚烫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浸透了他的衣襟,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她不肯抬头,只是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闷声闷气的,还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不委屈……”
顿了顿,才哽咽着说出后半句,带着满满的心疼:“我就是心疼你,肖大哥。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吧?”
月光透过竹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添了几分暖意。
这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肖屹潇的心口,疼得他呼吸一滞。
隐姓埋名的隐忍、寄人篱下的屈辱、步步为营的算计,还有被苏妲己强迫的愤懑与无力,在这一刻尽数翻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眼眶倏地红了,抱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苦,一点都不苦。”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无比郑重:“只要想到能遇见你,能守着你,那些苦,都不算什么。”
晚风吹过,翠竹轻摇,像是在为他的话作证。
一旁的秋红叶看着相拥的两人,周身凛冽如刀的杀气渐渐消散,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弛下来。
他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眼底的寒意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心疼。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目光落在院角的桂花树影上。
却悄悄抬起手,用指尖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掩饰。
一片桂花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陈仓识趣地摸了摸鼻子,悄悄往后挪了挪石凳,拉开了些距离。
他端起桌上唯一没碎的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舌尖发麻,却还是故作淡定地嘀咕着:“这桂花茶,还是有点烫啊……”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打起来,不然这院子怕是要被拆了。
远处传来几声蝉鸣,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却也让氛围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