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滚终于在三天后策马赶到并进城外。
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尽,入目景象便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凛冽的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右骑军的营帐歪歪扭扭地支棱在旷野上,东一撮西一簇。
帆布破了大洞,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竟无半分大军扎营的规整气象,哪里还有半点十万铁骑的威风?
他猛地勒住马缰,胯下战马人立而起。
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黄滚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地冲进营地。
心头一沉,细数之下,营中兵士竟只剩三万之数。
那些残兵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耸眉耷眼。
甲胄上的血污凝作黑褐色,糊住了甲片的缝隙。
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挫败与惊惧,连抬头的力气都似被抽干了。
军营里更是惨不忍睹。
断肢的将士躺在草席上,伤口胡乱缠着布条。
暗红的血渍浸透了席子,呻吟声、痛哭声此起彼伏。
血腥味混杂着药草的苦涩飘散在风里,刺得人鼻腔发疼。
那番血腥恐怖的模样,直叫人不敢直视。
黄滚只觉喉头一阵发紧,胃里翻江倒海。
连忙别过脸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帅帐。
帐帘被他一把掀开,带起的风掀翻了案上的竹简。
一眼便瞧见邓九公枯坐在案前。
须发凌乱如枯草,面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
眼下的乌青几乎要垂到颧骨。
他急忙上前攥住对方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声音都带着颤:“邓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般模样?”
邓九公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眼中布满血丝,红得吓人,悔恨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捶了一下案几,震得茶杯哐当作响。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
嘶哑着嗓子嘶吼:“早知道……早知道该听黄兄所言啊!我恨!我恨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胸口的甲胄被震得哗哗作响。
“那些蛮夷罪民根本不简单!他们俘虏了我的女儿。
还用天雷般的妖法,活活炸死了我六万多兄弟!
老哥,你可得帮我啊!此仇不报,我邓九公誓不为人!”
黄滚心头剧震,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连忙追问此战的所有细节。
当听到“天雷妖法”轰然炸响,能将整队兵士炸得尸骨无存。
还有神秘暗器能在百米之外取人性命、百发百中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脚都忍不住发颤。
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天雷?神兵暗器?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般匪夷所思的手段?
若真是如此,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人力如何能敌得过天降神雷?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脏狂跳不止。
只觉得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拉着失魂落魄的邓九公来到并进城下。
邓九公脚步虚浮,被黄滚拽着胳膊。
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我的女儿……我的六万兄弟……”
城门之上,陈到一身亮银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头盔上插着的白隼羽毛在风里猎猎作响,英气逼人。
他身侧一面心形红旗高高飘扬,红得刺眼。
像是用鲜血染就。
陈到双手抱胸,斜倚在城头的女墙上。
瞧见城下二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朗声道:“邓九公,三日未见,别来无恙?
令爱在我们这里好吃好喝,不知你何时有空,与我们坐下来喝两杯?”
话音未落,一旁的肖屹楠便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
他身着锦袍,腰束玉带,手里拎着一个酒壶。
对着邓九公抱拳,语气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邓九公,在下不才,明日便要与令爱在这并进城内举行婚礼。
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
说罢,他仰头灌下一口53度茅台。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他却毫不在意。
竟朗声吟道:“寒惊赤胆英风挫。愁消白面雄心懦。”
邓九公望着城墙上这两个得意洋洋的身影。
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腮帮子高高鼓起,本就蓬乱的胡须气得不停颤抖,根根倒竖。
他双目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出鞘的寒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嘶吼道:“竖子欺我太甚!右骑军听令!随我杀——”
“邓兄,不可鲁莽!”黄滚眼疾手快。
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手臂青筋暴起。
几乎要将邓九公的胳膊勒出印子。
可此时的邓九公早已被怒火与恨意冲昏了头脑。
哪里还听得进劝阻?
他猛地挣脱开来,胳膊肘狠狠撞在黄滚的胸口。
将黄滚撞得一个趔趄。
身后那三万残骑也红了眼,嘶吼着举起兵刃。
朝着城门扑去,马蹄声震彻旷野,尘土飞扬。
从军营到城墙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此刻却成了一道天堑。
铁骑奔袭的蹄声震彻旷野。
可还未冲到半途,城头便传来阵阵轰鸣。
炮火炸开,碎石与火光漫天飞舞。
冲在最前的兵士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残肢断臂飞溅。
阵型一下便散了大半。
紧接着,马蹄踏过地面。
事先铺好的铁蒺藜骤然翻起,尖锐的铁刺划破马掌。
战马凄厉地嘶鸣,又是一片人喊马嘶,铁骑再折一半。
最后侥幸冲到城墙下的,不过八九千人马。
可城门处早已布下神机营的三才阵。
m1911手枪声交错响起,前排兵士打完子弹便迅速后退。
后排兵士立刻补上。
枪口喷吐着火舌,子弹呼啸着射向铁骑。
像割韭菜一样,兵士们成片成片地倒下!
喊杀声、惨叫声震天,不过片刻功夫。
那八九千铁骑便被屠戮殆尽。
连城墙的砖石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血流成河,顺着城墙的缝隙往下淌,汇成一道道血线。
待到硝烟散尽,城外收拢回来的铁骑。
竟只剩三千伤残之众。
他们丢盔弃甲,浑身是血。
瘫坐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黄滚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手脚止不住地哆嗦,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眼睁睁看着三万铁骑去时气势汹汹。
归来时却十不存一,连城门的边都没摸到。
一股极致的后怕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那些天雷般的炮火,那些防不胜防的铁蒺藜。
还有那密不透风的三才阵……
这哪里是什么妖法,分明是能轻易碾碎十万大军的杀器!
若是方才自己也跟着冲上去。
此刻怕是早已成了城下的一滩肉泥。
他越想越怕,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袍。
冷得他浑身发抖。
黄燕仪亦是花容失色,脸色惨白。
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几乎要将衣角扯碎。
她望着城下的尸山血海。
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捂住嘴。
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后怕之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幸好父亲拦住了邓九公,幸好自己没有一时冲动。
否则今日葬身于此的,便有她一个。
她后怕地拍着胸口,心脏狂跳不止。
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邓九公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手中的佩剑哐当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瘫软在地,双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
指节抠进泥土里,双目空洞地望着城墙。
浑身都在颤抖,像筛糠一般。
那可是他仅剩的三万家底啊!
就这么没了……没了……
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将他的怒火与恨意尽数浇灭。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那些蛮夷的手段,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他拿什么去救女儿?拿什么去报仇?
绝望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城楼下的惨状,同样落在了韩信与周鹏眼中。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震撼。
随即化为深深的敬佩。
韩信抚着破阵子,指尖微微颤抖,暗自点头——
陈到此人,果然深不可测,竟有这般雷霆手段。
能以一城之力,破三万铁骑。
周鹏更是激动得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心头庆幸不已:幸好自己早早便投到了肖屹楠麾下。
跟对了明主,以后华门国必定横扫千军。
重开乾坤新世界!
他望着城头陈到的身影,眼中满是狂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