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城外的旷野被一层薄薄的寒霜覆盖,大商国驻军的营帐东倒西歪,破洞的旗帜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活像一群苟延残喘的困兽。
士兵们缩着脖子蹲在营帐门口,手里的干粮啃得索然无味,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凄惶与麻木,连交头接耳的力气都没有,整个营地死寂得只剩风声呜咽。
而城墙之内,却是另一番天翻地覆的热闹景象。白毦兵与神机营的将士们早已卸下沉重的甲胄,换上了簇新的劲装,营寨里摆开了百十桌流水席。
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醇香扑鼻的烈酒、码得整整齐齐的肉脯,馋得人直咽口水。红灯笼高挂在营寨的每一根旗杆上,红绸子缠满了辕门,锣鼓声、唢呐声、划拳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颤——这是专属于肖屹楠新婚大典的喧嚣。
花轿停在城门口,猩红的轿帘绣着并蒂莲,流苏垂落,随着风轻轻晃荡。邓婵玉端坐在轿中,一身大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的光。
可她那双平日里透着英气的杏眼,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愁绪,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眼底的落寞。她指尖死死攥着一方绣着鸳鸯的锦帕,指节泛白,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浑然不觉。
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这场盛大的婚礼,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穿着朴实的军装……”
雄浑嘹亮的歌声陡然炸响,三万白毦兵身披银甲白盔,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护心镜上的“忠”字熠熠生辉。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齐步,步伐铿锵有力,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像是擂响了战鼓。
队伍浩浩荡荡,特意绕着南城的大商国先锋军营地而过,歌声震彻云霄,尾音里带着独属于华夏子民的豪迈与底气,“咱当兵的人,都是华夏子民……”
大商国五万先锋军,皆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跋涉到这蛮荒之地,此刻他们扒着营寨的栅栏,一个个探着头,望着对面城里飘来的酒肉香气,听着那振奋人心的歌谣。
有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有人攥着兵器的手渐渐松了劲,脸上的疲惫与绝望中,竟悄悄泛起了几分向往的涟漪——原来当兵,也能这般痛快,这般有尊严。
白毦兵的队伍渐行渐远,歌声渐渐消散在风里。就在这时,一道飒爽的身影自远方疾驰而来,卷起漫天尘土。
赤兔宝马通体赤红,四蹄生风,马背上的女子身披一件雪白的绒毛大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衣下摆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踩着锃亮的黑皮靴,靴底的银钉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正是白月魁。她勒住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前蹄踏在半空,溅起一片尘土。她抬眼冷冷扫过面前七零八落的营帐,凤眸微眯,眼神里淬着冰。
声音清冽如碎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邓九公,今日你女儿大婚,你当真要在此枯坐?现在随我入城,还能保你麾下残兵一线生机,明日之后,这营地之内,一个不留!”
一人一骑,直面五万铁骑,竟口出这般狂言。可大商国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在说大话。昨日那惊雷破军的威力,至今还烙印在他们的骨髓里——大地龟裂,烽烟四起,无数营帐在轰鸣声中化为齑粉。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他们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白月魁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震得他们心头一颤。
“狂妄!”一声怒喝划破寂静,宗师级巅峰的黄燕仪再也忍无可忍。她面色铁青,双目圆睁,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策马扬鞭,如一道离弦之箭直扑白月魁而去。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对方不过是个毛头丫头,就算有几分本事,也休想在五万大军面前耀武扬威!
白月魁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翻身下马,腰间唐刀“呛啷”一声出鞘,刀光如雪。她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闪过黄燕仪的剑锋,手腕翻转,唐刀精准地磕在对方的剑脊上。
“铛!”一声脆响,黄燕仪只觉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不过三五回合,白月魁便抓住她的破绽,一脚踹在她的马腹上,趁她身形不稳之际,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
黄燕仪痛呼一声,长剑落地,整个人被她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白月魁随手甩出一根绳索,三下五除二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到马背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她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大商国士兵,调转马头,径直往城内而去,只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身影。
邓九公望着白月魁远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他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挣扎——入城投靠,便成了叛国之臣;可若是留下,明日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三千残兵,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恐惧与疲惫,连兵器都快握不住了。邓九公长叹一声,胸中的郁结如潮水般翻涌,最终他咬了咬牙,高声喝道:“愿随我入城者,随我来!”
三千残兵面面相觑,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纷纷跟上了他的步伐,跟着白月魁的身影,一步步踏入了并进城中。
城外,黄滚望着远去的队伍,手按在佩剑上,指尖微微颤抖。他身后的士兵们,一个个低着头,肩膀耷拉着,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恐惧,连大气都不敢喘。
黄滚张了张嘴,想要下令追击,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营地之上。左右骑军二十万兵马全军覆没,先锋军未战先怯,士气丧尽,这仗,还怎么打?
并进城内,临时改建的肖府早已是红灯结彩,喜气洋洋。红绸从府门一直铺到内堂,处处都挂着烫金的“囍”字灯笼,连廊下的柱子都缠上了红绸。
肖屹楠一身大红新郎服,胸前系着一朵硕大的红花,眉宇间满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站在府门口,对着前来道贺的贵宾拱手道谢,声音洪亮:“多谢诸位赏光,里面请!”
秦良玉一身玄色劲装,英姿飒爽,她亲自挽着邓婵玉的手,缓步走进肖府。她掌心温暖而有力,像是能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沿途的军士们纷纷拱手道贺,“恭喜肖将军!”“祝将军与夫人百年好合!”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喧闹声不绝于耳,飘进邓婵玉的耳朵里,可她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她垂着眼,看着脚下的红绸,红得刺眼,心里的抗拒如同潮水般翻涌——这场婚礼,终究是身不由己。
可这三天的经历,却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见过秦良玉在演武场上的雷厉风行,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比许多男儿都要勇猛;见过女枭组织的女子们个个身怀绝技,或擅长刺杀,或精通谋略,不输男儿分毫。
她还听说,华门国的后方,有女兵戍守边疆,有女商人走南闯北,有女纺织匠巧手织云锦,甚至还有一方学堂,是由女校长与女主任共同执掌,教出了无数巾帼英雄。
女子能顶半边天。
从前,她只当这是肖屹潇的一句戏言,只当是男子们哄女子开心的空话。今日身临其境,才知此言非虚。
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发芽,原本坚定的抗拒,竟渐渐松动了几分——或许,女子的命运,不止相夫教子,不止困于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