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为了祭奠先帝,并未将宣政殿更名,沿用旧礼旧规,在殿内早朝。
金龙卫统领公羊鸿立于殿前,右手攥住剑柄,望着迎面走来的百官之首,虽面如平湖,实则心中怒浪滔天。
李白垚以新政为镣,囚禁族中二十七人,显赫百年的公羊家,竟成了一场笑话。
耳边传来温和声音,“攥紧剑柄又如何,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内厉荏,这一剑,你劈得出去吗?”
一袭杏黄道袍的冯吉祥坐在华柱旁,朝口中丢着蚕豆。
公羊鸿抿嘴道:“国师觉得我会怕死?”
冯吉祥笑出声来,“呵呵呵呵,江湖草莽尚且敢血溅五步,身为十二卫大将军之一,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亘古以来,尚未听说过自家武将在殿门杀自家宰相,你要是这么做了,绝对能遗臭万年。”
公羊鸿面色清凉,低声道:“我想杀的,不止一人,群臣之中,有许多该死的家伙……敢问一句,若是含恨出手,国师会拦我吗?”
冯吉祥笑吟吟道:“拦,当然要拦,同为天子近臣,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可上次挨了李小鱼一刀,右臂仍酸软无力,瞧,这枚蚕豆都丢不起来,不知是否能拦得住以英武着称的公羊将军。”
听到吧嗒落地声,公羊鸿回头望向蚕豆。
冯吉祥再次开口道:“你的心魔,从失手弑父起已然埋下,看似仕途亨通,其实步步落于人后。五年前,有人将你和张燕云相提并论,被誉为大宁最有前途的一对儿武将,然后呢?今日再提起赵王,旁人会用他来压韩无伤和左日贤王,像樊庆之这种手下败将都不值一提,谁会想起你在何处?五年而已,你固步自封,他海阔天空,差了一天一地。再有五年,或许你连他营中大将都不如。”
公羊鸿脸色如常,但手指不住颤抖,轻声道:“国师字字不提杀字,却又字字暗藏杀机。之前我已闯入凤阁一次,想举剑杀贼,以报家仇,可拔出剑来,思前想后,最终无功而返。若是刺出那一剑,公羊家亡,大宁陷入内乱,后患无穷。我可以死,但不能以这种方法去死,非但成了乱臣贼子,还将家国毁于一旦。”
“好,好好。”
冯吉祥乐呵道:“贫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先忠君爱国再言它。所谓羞刀难入鞘,公羊将军能压住心头火,心境已抵达顶峰,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张燕云盛久必衰,该轮到将军扬名天下了。”
冯吉祥的谶纬卦象冠绝大宁,他的谶言能够如愿?
李白垚走到殿门,与二人擦肩而过,似乎正如传说中瞎子宰相,对两名重臣视若无睹。
冯吉祥莞尔一笑,双手入袖,摇摇晃晃离开。
公羊鸿扬起头颅,满面肃容。
一众王公大臣接连入殿,齐焉捂着血淋淋的脸颊,在殿门前就开始喊道:“求陛下替微臣做主!惩治奸党,还我大宁清明!”
皇帝刘泽已在龙椅等候,穿明黄龙袍,神色自若,不再是之前战战兢兢的五皇子,见到齐焉连滚带爬来到面前,好奇问道:“齐爱卿,怎会弄了一身血?”
齐焉先是躬身行礼,随后可怜兮兮说道:“陛下,微臣在凤阁说了几句公道话,没曾想,李相竟气急败坏,指使黄相殴打微臣,本是一殿之臣,出手如此歹毒,望陛下明鉴,替臣作主。”
“姓齐的!”
黄雍大步流星走到他身边,嘴边刀疤来回抽动,似是活物,狠声道:“自己去凤阁耍威风,试图以陛下名义僭越,活该挨打!本相问你,自始至终,你可有句好屁?咱们二人是不是单打独斗?!打不过,认栽不就行了,以为自己五六岁呢,来找陛下告状,呸!丧气东西!”
早朝第一武夫,上打宰相,下打小吏,宣政殿在别人心中宛如天庭,在他黄雍眼里,不过是斗狗场而已。
齐焉指着黄雍,颤声道:“陛下,瞧瞧右相,在您面前都敢耀武扬威,出了殿门,该是何等飞扬跋扈!”
“乱指你娘呢!”
黄雍攥住他的右手食指,一下掰了过去,疼的齐焉顿时哭爹喊娘,眼泪和血污弄了一地。
黄雍鄙夷道:“按照大宁律,目中无人,藐视上官,僭越专权,犯大不敬之罪!张大人,一会儿下朝之后,把姓齐的带回大理寺,好好审一审!”
黄雍任刑部尚书数年,扣起帽子来,严丝合缝。
张若初怎敢在殿前放肆,嘴角牵扯一下,当作回应。
刘泽瞄了眼滚来滚去的齐焉,正色问道:“二位宰相,齐爱卿,你们所为何事争执?”
黄雍抢先说道:“公羊家二十七人已经审完,大理寺和刑部各有一份供词,我和李相还没审阅,姓齐的突然闯入凤阁,带着一众同僚,声称要以陛下名义,抢走供词,替尚书省定罪!陛下,姓齐的是否假传圣旨?”
刘泽手指摩挲着龙椅,慢条斯理道:“齐爱卿为朕打理朝政,不至于假传圣旨,或许是为了想将供词递到朕的面前,夸大其词而已。既然已经受了罚,就不用再受苦了,来人,将齐爱卿抬出去医治。”
众臣心里各自打起算盘。
新帝极少插手朝政,几乎将权力放给了李白垚,这次争斗,看似是黄齐二人之争,其实是宠臣与权臣之间博弈,双方背后各有一人,谁赢,谁将在之后执掌大权。
四名小寺人将齐焉抬出殿内,刘泽轻声说道:“李相,关于公羊家二十七人罪名,你来定夺,是杀是流,是关是打,最好今天就定罪,免得有人从中作梗。”
李白垚躬身道:“遵旨。”
刘泽提高声音说道:“以后无论何事,交由尚书省即可,无需来告御状,朕,不会去看。”
“诺……”
众臣齐声喊道。
有的沮丧,有的失落,难有亢奋之臣。
刘泽离开龙椅,走到李白垚面前,“李爱卿,听封!”
李白垚不禁怔住。
自己已经贵为百官之首,封无可封,在进一步,难道封异姓王?
李白垚才将双手拱起,谁曾想刘泽竟然率先一躬到底,“朕荣登大宝之后,才明白年少无知,朝政难通,李相殚精竭虑,劳苦功劳,实为大宁守夜之人。江山可一日无君,但不可一日无李,朕!……愿敬李相为尚父!”
此言一出,众臣惊骇。
尚父,既是尚书,又是新帝之父。
大宁,岂不是改姓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