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各怀心思地用完了这日的宫宴。
半截的时候司马策还有些不大高兴,及至宴饮结束时,已经恢复了平和。
易禾只看他神色就知道,司马策是心里打定了主意,所以才释怀了。
诸多次的经验告诉她,司马策极少在一件事上犹豫不决。
且一旦想定的事,便不会再心神不宁。
只不过,这也通常意味着他要下狠手了。
也好,谁让门阀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凡刚才在宫宴上松一松口,结果就不会这样。
也算是他们逼迫司马策加快振奋君权的进程了。
其实易禾心里有些沉重,她以为眼下并不是陛下跟门阀对峙的好时机。
他刚做主改换了察举新制,太学新制,重视选拔庶族,这已经让很多士族不满。
随后又借着租调一案肃清了三省,敲打了朝堂上的世家臣工。
最近朝野上下早就暗流涌动。
如今应当徐徐图之,所谓水满则倾,弦急则绝,也是这个道理。
“大人……”
易禾同袁杰一道才迈出殿门,娄中贵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口谕,宣您明日早朝后面圣。”
易禾微微颔首:“领旨。”
……
她一路揣着心事来到中门处,只见一辆通宪车候在外头。
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回在宫里看到司马瞻的仪仗。
也不知道他是走没走,于是往后回看一眼,正巧就被她瞧见了人。
宴饮时,她着意观察了几回司马瞻的脸色。
看起来似乎较平日有些恹恹,面色也有明显的黄气。
她停住步子,司马瞻看出是她,也疾走了几步。
两人迈出中门才说话。
“下官瞧殿下气色不太好,可还有哪里不适?”
司马瞻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不曾,主要这几个月每日都被文聪盯着喝药,就算身子再好的人,喝几个的月药脸色也好不了。”
汤药喝久了确实容易面黄。
这点易禾倒是信的。
不过司马瞻提到了文聪,她就多问了一句:“殿下觉得文聪此人可信么?”
“没问题吧,怎么了?”
易禾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大约是觉得他性格迥异,让她生出异样。
可李祎与他见过一面,也觉得他奇怪。
这就由不得她多想了。
“没什么,总觉得这人仿佛跟寻常人不大一样。”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易禾心里一沉:“那殿下的药以后务必要请人验上一验。”
这话把司马瞻听乐了。
“这是你给本王寻的人,若现在才怀疑他,那本王还有命活么?”
易禾一时语塞。
司马瞻这句虽然是玩笑话,但问得不无道理。
她之所以信任文家人,是当初去他们府上请人时,亲眼所见文老郎中对司马瞻的拜服之色。
而且他之前也一直兢兢业业地照料古将军的病情。
想必对这样为国杀敌的武将十分崇仰。
再加上易禾见文家门楣肃净,家教严明,实在不像是会害人的人家。
所以这才对他们无比信任。
司马瞻见易禾神色凝重,以为她将这话当真了,又赶紧解释道:
“本王意思是说,这人心思过于细腻,对术业也十分投入,仿佛心中没有外物,怪异就在此处。”
易禾这才醒过神来:“哦,是不是殿下也觉得此人无欲无求,活得没有烟火气?”
“嗯,算是吧。”
易禾又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幸而司马瞻不似有些粗枝大叶的武将,若文聪确有异样,想必逃不过他的法眼。
想到这儿,易禾躬身让了路出来。
“时候不早了,殿下请上车吧。”
司马瞻也还了个常礼,但是没有上车,而是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策马远去了。
狭长的宫道上,只留下一阵飒沓的马蹄声。
待司马瞻的通宪车也调头离开,石赟这才招呼车夫,命他将易禾的车赶过来。
“大人,该回了。”
石赟同易禾说着话,眼神还是往前头瞟了一眼。
“大人,殿下如今好似跟您生分了似的。”
“是吗?”
易禾笑笑,丝毫没有因为这句话失意,反而觉得十分踏实。
“我倒以为这样相处最舒服。”
石赟眸中满是不解。
他明明记得之前殿下很乐意待在大人身旁的,跟他说话也多。
现在怎么看,怎么像是寻常的同僚之谊。
……
易禾进门时,在橙正在灯下用功。
她见易禾进来,忙起身寻了常服给她递过去。
而后挪着步子站在她寝室外头。
“公子……”
“奴婢有件事想请公子示下。”
易禾在里间问:“有事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是……奴婢想在府里做个饮宴。”
“邀我的几个要好的同窗来赴宴。”
易禾提了提衣领走出卧房。
“那就办啊。”
在橙先是瞪了瞪眼,随后咧嘴笑出声来。
“公子答应了?都不问问缘由?”
易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都说了是跟同窗小聚么?还要问什么?”
在橙已经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太好了!实则是几位同窗都已经邀过奴婢,这次若奴婢推脱,怕是伤了同窗情义。本来奴婢预备着去外面找家酒肆,可又显得不够诚意……”
易禾见在橙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这才知道她是顾虑。
“你都已经及笄好几年了,又上了学堂,有些交游实属正常。”
“我读书的时候,也时常跟同窗一起宴饮,有什么大惊小怪。”
在橙面色微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
“是!”
应完她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易禾在房内就能听见她跟石赟显摆:“公子答应了!我可以带朋友来了。”
石赟回说:“我早说过公子会应的,偏你自己瞎琢磨。”
“那你答应的要帮我陪客,可别忘了。”
“放心,我都好久没大吃一顿了,一定替你陪好。”
两人后面还在谈论不休,沉浸在操办宴饮的欢快里。
易禾倒是莫名生出一阵阵伤感。
入仕后的这几年,她已经没有这么纯净的心思了。
若是现在真有少年时的同窗邀她饮宴,她少不了还得在心里琢磨下人家的意图。
道是故人变,实则自己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