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如顾淮所预料的那样,六月二十一,元首大选最后一日。
舒缓药剂的下发,令秦重本就遥遥领先的票数更上一层,然而公民尚未反应过来药剂的虚实,帝国各处突然涌现出一股股雾气,这种气息无色无味,民众起初并未发觉,最开始有预兆的是帝国军部——
秦元帅陡然下令,封锁首都西京,勒令普通民众锁好门窗,禁止外出。
六月二十二日,秦重在西京举办元首上任仪式,由于时情特殊,该仪式潦草结束,新官上任的秦元首第一项命令就是整改总议院,下放部分行政权到议院手中。
帝国总议院是一个由各种议员组成的行政决策机构,在战争期间它是一个民主的、公开的、同时也是帝国最高行政决策机构,江怀祯上位后曾几度削弱总议院实权,收拢行政权到自己手中,时至今日该机构已空有其表,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闻谨的祖父,闻修的父亲,就是总议院的议长,他见证了议院的兴盛与衰亡,不久前推闻谨上任司法部部长,并辞去职务。
如今议长之位空悬,众人虎视眈眈。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议长之位花落谁家,至少不会再是秦重。
秦元帅这一决议,让很多人不解的同时也暗自庆幸,权力过盛——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适当分出去一些,利他利己。
三日后,帝国召开改革后首届总议会,秦元首表示议长之位能者居之,他不会过多干预,但如今帝国内有佞党结派,外有强敌环伺,总议院长期被割出权力中心,议员的能力和身份皆存疑,还需考证观察,且帝国需要一批新的新鲜血液注入,令这摊浑水活起来。
一番话说的直白又隐晦,令不少人拍案叫绝,传言秦重元首终年领兵打仗,不擅官场倾轧,看来不尽相实。
更多人则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慌——秦重明摆着要将总议院大洗牌。
·
六月底,帝国总议院。
早九点,阳光轻抚,云蒸霞蔚。夏意正是浓酽时,总议院外华光冉冉,娇艳的月季开得繁盛,阵阵芬芳扑鼻。
刚入梅雨时节,西京一场大雨堪堪收场,枳椇花卉被洗涤一新,空气中骀荡出泥土的清新气息,顾淮推开窗户,望着流青溢绿的雨后院落,勃勃生机倒映进他沉冷的眸。
毒雾在西京扩散后,大量Alpha、omega身体状态异常,起初只是头晕乏力、腺体阵痛、食欲减退,再后面则高烧不退、神经绞痛、意识恍惚,至今不过一周的时间,已有大量Alpha、omega失去行动能力。
氧气瓶和空气净化面罩已经成了奢侈品,却仍杯水车薪。
总议院大楼高八层,总面积超过一万平方米,此刻却荒无人烟,空空荡荡。顾淮俯览着远处的街道,想,这样的漂亮的光景,看不见可惜。
他嗅不到那种雾气的味道,按理说它应该是没有气味的,可很多Alpha反应他们闻到了,有的人说是血腥味、有的人说是铁器味、有人的则说是寒冰味。
可冰怎么会有味道呢?
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而比起真实的气味,顾淮更愿意相信,他们闻到的是自己内心的恐慌,而非什么具体的味道。
人总是最先被自己的臆想吓死。
很少有Alpha、omega出来了,这座城市的主人——Alpha们,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繁华的西京中心只能看见零零散散几个beta结伴而行。
顾淮眸光微敛,很轻地笑了。
短短数日,顾博士的身份再次焕然一新,他被那些Alpha奉为救世主般的存在,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总议院,成为极具话语权的一名议员,代表着beta、代表着第一腺体医院,亦代表他自己。
每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送礼攀附更是防不胜防,他嫌那些人扰了他和厉时安的清净,索性这两天都住在总议院配备的家属楼里。
“叮零零、叮零零——”。
办公台前的红色专线座机不厌其烦响起,顾淮却只是望着窗外出神,想今天早上厉时安还没给他打电话,是还没睡醒吗?
不知道今天托人送回去的餐食合不合胃口,两天没见到omega了,抱不到人让他的脾气愈发不耐,听着这铃声更闹心了。
算了,最近外面很少有人关注舒缓药剂了,找时间让安安出来吧。
“叮咚——”,座机终于安静了,手机又响了起来。
顾淮烦躁地摁了摁眉心,这几天他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不过有他手机的人不多,他走回办公桌前,端起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后微妙顿了顿。
“怎么了,”顾议员坐回沙发,半阖着眸,撑椅子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摁着太阳穴:“秦元首铩羽而归了?”
“……”,秦重半晌无言,良久他轻叹口气,似乎透着无限的疲惫,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正了正神色,语调严肃:“顾淮,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帝国总议院议长的位置已经为你准备好,你不要?”
话至最后,秦元帅的声线沉到发冷,凌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顾淮岿然不动,反问道:“我给你的那支药剂,你打了吗?”
秦重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少顷他短促地笑了下,轻嘲:“不打那支药剂,我现在恐怕没力气打这个电话。”
自那日顾淮和他提出厉缚明投放毒雾事情后,他近半个月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挖掘出了厉缚明藏身的地点,又趁资料销毁之前获取到了核心研究数据。
但这个男人简直是个疯子,做毁灭程序的时候完全不留退路!短短数日时间,想要从无到有研制出解决毒雾的药品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厉缚明又又又消失了,但秦重已经不想去和厉缚明较真了,他只想好好敲开自己这个弟弟的脑瓜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嗯,如果你答应我的提议,我随时可以提供大量这种药剂,雾化后直接在全国范围内投放,一切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
秦重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管腺体消解叫迎刃而解!?这算什么迎刃而解!”
那日交谈的最后,顾淮塞给他一种药剂,说厉缚明毒雾的原理是利用腺体,那么理论上只要腺体不存在,这种毒雾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这支药剂可以平稳地令Alpha、omega信息素消失,腺体逐渐瓦解,以釜底抽薪的方式抵挡毒雾侵蚀。
这是毒雾出现后秦重首次给顾淮打电话,顾博士很清楚,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秦重不会选择再次和自己谈判,他知道秦大元帅想要什么,他想要提前知道这些消息的自己帮他短暂控制一下毒雾,只要得到喘息之机,帝国各大顶尖学者会无所不用其极化解这场危机。
但很可惜,没有喘息之机。
“比起死亡,只是腺体消失而已,甚至连痛苦都没有,怎么不算迎刃而解呢?”顾淮笑了笑,他目光掠过窗前的翠绿的叶,语气平淡:“秦元帅与其在这和我讨论何为‘迎刃而解’,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天空碧蓝如洗,街道清净无尘,是西京百年未见的清净天儿。”
秦重那边久久未语,半晌传来轻微的咔嚓声,Alpha点了根烟,他轻轻吐出口烟圈,不可抑制地有些狼狈:“我当初就该把你从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趁早抓回来!”
如果不是顾淮出去遇见了厉时安,现在哪有这么多破事?
千算万算,算不过这见鬼的爱情!
这种他最看不起的东西!
最终,他咬了咬牙,也不打哑迷了,干脆利落地问:“我知道你有办法控制这毒,我只要十天,十天时间你别让Alpha都死没了就行,少个两三成我不在乎!”
“顾淮!你想好了——十几年的吞针之苦,隐忍之痛,现在你想报复谁就报复谁,你赢了!三成的Alpha不够你杀吗?”
“只要再给我十天!十天后——我让你上任总议院议长,一年内,我向总议院放出全部政权,并直接提议废除元首制度。”
一番慷慨激昂,电话那端秦重剧烈喘息,电话这端顾淮呼吸平稳,只语不发。
顾博士的屏幕亮了,厉时安睡醒了,他给男人发了个亲亲的表情,顾淮盯着消息框,眸光不自觉柔和下来,唇角无声勾起。
“……”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秦重深深呼吸着,他的心越跳越快,他以为顾淮至少会考虑他的提议,孰料那边的顾淮突然愉悦地笑了声,秦重:“……?”。
“你在干嘛?”秦重磨了磨牙,问。
顾淮心思都在聊天框里,漫不经心敷衍:“嗯…没什么。”
“……”秦重面色变了又变,他咬紧后槽牙,恨铁不成钢:“早知道我该杀了厉时安,一了百了。”
顾淮突然顿住了,他眯了眯眸,语气危险:“那你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秦重气笑了,他暴躁地撩了把头发,沉声:“你会后悔的,顾淮。”
顾淮停下和厉时安的聊天,他绷直了唇角,大约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说:“我不会。”
“你会,”秦重斩钉截铁:“感情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阿淮,为了区区爱情自毁基业,会是你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我等着看你一败涂地,”他说:“顾淮,我等着那一天。”
顾淮眸光瞟向远方,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不会有那一天的,秦重。”
秦重不以为然:“爱情会变质,不是吗?你也是学医的,激素能存在多久?”
“今日你侬我侬,明日刀剑相向的情侣我见多了!你凭什么认为你们不一样?”
秦元帅显然是气糊涂了,换做平时根本不会问这种他不屑一顾的问题,他看起来真的很想理解顾淮脑子里的想法,顾淮长吁口气,轻叹:“事实上,每个人就是不一样的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就算是他真的不爱我了也没关系,我本身已经对感情够失望了,所以——”
“我会让他离不开我的。”
·
顾淮平静地挂断电话。
他疲倦地仰靠在椅子里,抬指摁了摁眉心,唇线绷得很直。
他就这么静静坐了半刻钟,随后他滑开手机屏幕,对着厉时安的最后一条消息看了半晌,是很平常的一条问候,他没回。
少顷,他拨通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带安安来找我。”
顾博士惯常惜字如金,他其实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平等的认为除了自己和厉时安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脑残,能说一个字决不说两个字;旋即他给厉时安发了几条消息,得到omeg的肯定答复后就把手机扔一边,闭着眼假寐。
“……”
大约一小时后,厉时安出现在总议院顾议员办公室。
omega好久没出来了,兴奋地不行,到处观察顾淮的新办公室,时不时还点评一二;顾淮则托着下颌带着笑,纵容看着,厉时安说什么,他就温和地答应,不一会就把办公室从里到外改了个风格。
他瞧见活泼的厉时安,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几分人气,对omega伸出只手:“安安,过来。”
厉时安立刻放下手里的含羞草,一个猛扎扑进了顾议员怀里。
“阿淮,阿淮,阿淮——”他膝盖压着椅面,双臂环着男人脖颈,唇线猫儿似的弯起,看向顾淮的眸中仿佛有璀璨星光。
顾淮温柔地摸了摸omega的脑袋瓜,为他梳理着凌乱的发丝,余光却陡然注意到什么,动作微顿。
“嗯?怎么了?”厉时安戳了戳他的脸颊。
顾淮抓起那根指头吻了吻,笑:“没什么。”
在omega看不见的角落,男人眸光微暗,他突然扣过厉时安的后颈,暧昧地在腺体处蹭了蹭,嗓音也哑了三分,他叫他:“老婆。”
厉时安一愣,旋即脸颊飞速染上一抹红霞:“你干嘛呀…怎么突然——唔…!”
顾淮不由分说吻上了omega的唇,他把厉时安上半身压在皮革办公桌上,顺手掐断了办公室的监控,晦暗的眸越过窗户对上总议院大楼外的一道身影,眼角的笑染上轻蔑的弧度。
他就这么当着江乐乐的面,解开了厉时安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