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运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吴瑾躬着身子,声音又尖又细:“回万岁的话,这些时日奴婢派人日夜盯着,娘娘每日除了去给皇后请安,就是在自己宫里读书、绣花、弹琴,偶尔去御花园走走,从未与宫外有过联系。”
“她那些功夫……还练吗?”
“应该是死心了。”吴瑾说,“之前还时常偷偷练功。但从两个月起就彻底断了,想必娘娘是想通了。”
“是么”
景运帝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喃喃道:“她倒是……真想通了,也不想了”
欣慰吗?
有的。
可人就是这么怪,一个曾身怀绝技的江湖女子,愿意为了他收起羽翼,安心待在金丝笼里,这当然值得欣慰。
可隐隐的,又有一丝失意。
白霜灵就像一团火,烧得炽烈,烧得不顾一切。
柳莺儿身上原本也是如此,可现在她终于认命了,收起了爪牙,学会了宫里的规矩,成了现在这个温顺的、体贴的、懂得炖汤按摩的贤妃。
这样的柳莺儿,越来越不像白霜灵了。
“万岁”
吴瑾小心翼翼地开口,“夜深了,您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朝……”
“等等吧”
景运帝闭上眼睛,轻轻挥了挥手:“陈牧两三日一奏,按时间算,今天的该到了,你去查一查,朕看完在说”
“这.....老奴这就去”
吴锦满脸忧色的看了眼消瘦的帝王,低头退了下去。
皇帝都是权力怪兽,登基五年,亲政俩年,已经彻底掌握了权力。
可任何事都有两面性,收拢而来的极致权力,带来的同样是滔天的压力。
他可说到底也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江河日下千疮百孔的帝国压在身上,令他几乎窒息。
很多时候,景运帝甚至有些怀念老太师领证的三年,也偶尔会想学习一下先帝。
但很快,又被冰冷的理智压了下去。
脑海之中,繁杂的国事不住翻腾,渐渐的竟化成了一张太庙之中太宗皇帝的面孔。
“二百七十六!太宗传于后世子孙,只要过了这个时间,大明将再延三百年国运”
“还有五十年,还来得及,朕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万岁!万岁!陈牧的秘奏来了,”
吴锦一路小跑的冲进来,手里高举着一密匣:“信使说辽东守住了,女真退了!退了!”
景运帝的心脏猛地一跳,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三两步赶到面前,一把夺过密匣,取出里面的密信观瞧,片刻后整个御书房都响起了阵阵龙吟。
“传旨,速召阁臣入宫见朕”
吴瑾一愣:“现在?诸位大人恐怕已经睡下了……”
“朕都还没睡,他们睡什么?”
“去传。”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加上苏尚书”
“是”
吴瑾领旨而去,很快,传旨太监奔出紫禁城,赶往各个府邸,将几位阁老尚书从暖塌上薅了起来,顶着寒风送到的御书房。
天可怜见,这里面最年轻的苏昙都四十多了,李承宗等三个阁老,都扔下五十开奔六十的人了,这么一顿折腾好悬没把人直接送走。
苏昙到御书房的时候,脸都是白的。
在他看来能如此急召,那必然是辽东出事了,甚至极大可能是辽阳城破,陈牧没了!姑娘没了!
结果到这一看,发现自己想错了,景运帝那张脸上洋溢的笑容,比亲政之时还要灿烂。
“陈牧派大军奇袭夺回了抚顺,女真人退了!”
景运帝单独挑出两页秘奏,递给众臣一一传看,片刻后自然是一片赞扬之声,拍的皇帝陛下那个美!
“三天后,正式捷报便到通政司,诸位爱卿觉得,辽东下一步,该如何?”
首辅李承宗这时候当仁不让,第一个开口道:“陛下,辽东大捷,一扫半年阴霾,调兵入辽及辽饷之议,可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景运帝心中有些好笑,辽东赢了,调兵入辽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这还用你说?
“那就暂时搁置吧”
事实证明,李承宗这个首辅虽然圆滑不粘锅,但还是认真办事的,此刻继续进言道:“陛下,古勒山之败后,陈牧临危受命,能收拢溃兵,稳住辽、沈,已属难能。然辽东局势糜烂至此,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理清根源。辽东都司辖下卫所,兵额虚耗、屯田废弛、将领贪墨之事,恐非一日。不将这些积弊梳理清楚,纵陈牧有通天之能,恐也难保辽东长治久安。”
景运帝指尖轻叩御案,“辽东症结,已非一日,以元辅之见,该当从何处着手?”
李承宗缓缓道:“陛下,辽东之病,在军政不分,将门坐大。如欲长治久安,需先正本清源。臣有三议:其一,借此次战事,重新核验辽东文武官员员额、履历、功过,汰劣存优;其二,整顿屯田、盐铁、马市;其三,”
他顿了顿,“从去年西辽河大败后,辽东处于战时状态,官员缺额超额严重,譬如光临时参将就多达二十余人,文官却仅有数人,当重定文武官员名额,而辽东总兵一职也空缺近一年,也当择良将任之,以专责成”
“元辅所言,切中要害,治军先治官,其他事可交陈牧负责,辽东总兵一职,是不能再拖了。”
景运帝看向苏昙:“苏先生,对此怎么看?”
苏昙的身份特殊,对陈牧的很多事都会主动避嫌,但避嫌绝不等于不管,在辽东总兵一事上,他就不能坐视,故而闻言便道:“陛下,元辅所言极是。辽东总兵人选,关乎整个辽东安危。必择良将人之,自当慎之又慎。”
“臣记得两个月前,陈牧赴任辽东时,曾举荐现任山西援辽副总兵李岩出任此职,若这次大捷,李岩立有大功,能够服众,那或可当此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