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8年8月1日,大骑士领,9:00
郊外的一间别墅,
即便没有进入院落细看,
这栋大宅子也算得上十分空荡了。
阳光畅通无阻地照入没有窗帘的窗户,
看不到多少家具,
也看不到任何装饰物。
大量的纸箱堆积在一楼的厅堂之中,
陈晖洁把外套扎在了腰上,
和工人们一同忙前忙后。
“又偷懒了?”
陈晖洁毫不客气地将拆包后的床垫砸在弑君者身上,
想不到她居然直接躺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打盹。
弑君者推开柔软的床垫:
“……你就饶了我吧,昨天搬家就搬得我腰疼了。”
“陈一鸣不是早就让你们开始收拾了吗?早点听他的,昨天也不至于那么吃力。”
弑君者还是在抱怨:
“平时他隔三差五就把我叫出去,我哪有时间……”
“借口是找不完的。”
“仇白呢?我也没看到她在干活啊。”
陈晖洁忍着不发火:
“黛丝特那边要开庭了,这起官司我们不想拖,就让仇白先去应付一下。你今天难道也有事情吗?”
“那……你叫史尔特尔来干活吧,我真得休息休息了,我上个月就没几天是在天黑的时候睡觉……”
“下午可别让我再见到你偷懒了。你……好歹先把床铺整理好吧。”
“行、行、行。”
弑君者铺好床垫、摆好枕头之后,
光速入睡。
陈晖洁也懒得继续管她,
再次走下了楼,
一下楼,
就撞见史尔特尔正嘎吱嘎吱地推着轮椅出门了。
“你先别走,你想去哪?”
史尔特尔背着那把大剑,
慢腾腾地转过身:
“我要带夜莺出门透气,这里……甲醛太多。会让她不舒服。”
“你帮她把房间收拾好了?”
“没,我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收拾好。”
夜莺倒是一言不发。
“那你还想溜出去偷懒?”
史尔特尔也不甘示弱:
“反正有搬家公司的人帮忙,家具也是上门组装的,用不着这么操心。”
“你自己的东西,能放心留给外人收拾?尤其是涉及到隐私……”
“我当然放心。”
“那我无话可说,你自己愿意负责就好。”
史尔特尔背着剑,转身继续推着轮椅走了——
闪灵这会儿还在外面,陈一鸣的身体状况需要时常关注,
玛嘉烈也有自己的事务要忙,
所以,她就委托了史尔特尔多关心一下闪灵,
她可真是心大啊,陈晖洁心想。
得了,这几个人都不是她想使唤就能使唤的,
总不能使唤夜莺来干活吧……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挺听话的,
陈晖洁看着送葬人扛起柜子上了楼,
她在今天早上花了一些时间论证搬家与他的任务有密切关系,
现在看来效果显着。
门外传来一阵引擎声,
随后有人喊道:
“喂!这里是陈……雨霞小姐的住址吗?”
“是我!”
“我们来上门组装家具了!”
“好的!那个……费德里科?过来帮一下忙吧。”
楼上传来一阵碰撞声后,
送葬人如同电动爬楼机一样、平稳地走下了楼梯。
戴着帽子的家具公司员工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还不忘再三确认:
“……您确实是陈小姐,对吧?”
“是啊,我就是这里的新业主。”
“好的,尽管我们之前进行过了电话沟通,但是组装方案还是有必要当面阐述一下……”
“嗯,是有必要说清楚。”
员工取出一个长长的纸筒,
一边撕开包装,一边不忘看向送葬人与陈晖洁。
“奇怪,你们这图纸怎么……还没拆封?”
“哦,这也算产品的一部分,会留在你们这边。你们订购的家具不止这一件,我就先挑这件最大的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排柜,要放在……”
员工慢悠悠地摊开巨幅图纸,
一声突兀的铳响吓了陈晖洁一跳,
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员工已经倒在了图纸之间,
摊开的纸张中,赫然是一把改装铳械。
“这是属于拉特兰人的守护铳,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持有。”
送葬人掏出的铳口仍冒着烟,
陈晖洁已经反应了过来,
赶紧对工人们喊道:
“大家都老老实实待在楼上!找好地方躲避,想活命就别乱跑!”
门外的家具公司货车再次启动,
碾碎了低矮的篱笆,
直直地撞入门厅,
陈晖洁已经跳上了楼梯,
而送葬人在平淡地站在了车头侧边,引擎声仍未停止。
圣洁的白光与充满硝烟味的火光一齐扑向下车的人群,
车内的歹徒们不得已,尝试从车顶爬出,
黑红的法术立即削开了第一个爬出的人——
陈晖洁刚才已经取回了赤霄。
巨大的车辆试图倒退,
陈晖洁跃向天花板、借力之后,
一剑斩下,
将车头与货厢瞬间分离,
连带着崭新的瓷砖也纷纷破碎。
接着,她三下五除二,
将货厢开了个大口,
送葬人毫不犹豫地朝里面倾泻火力,
木屑与血肉齐飞,
偶有箭矢与弹药从中射出,
但他似乎丝毫不在意,
只是保持原有的姿势射击。
“我进去检查。”陈晖洁看了一眼身上已经挂了彩的送葬人,她有时都在怀疑、这个家伙真的知道疼吗……
刚踏入车厢,
立刻有残余的家具倒下,
被陈晖洁随手劈开,
箭矢略过她的头发,
黑影从残破的纸箱间扑出,
陈晖洁刚想躲避,
却感到有一只脚难以动弹——
她脚底踩着的车厢,竟然还有夹层?
脚底的地板瞬间破裂,
有人将她朝下拉,
幸好外面的送葬人及时提供了火力支援,
让她用不着担心上面扑来的敌人,
不过她顿时感到身上如受刀绞,
陈晖洁忍着痛催动赤霄,
一股强劲的气浪登时分开了破损的货厢,
她再度跌落,在她的耳畔还传来了相似的掉落声,
不容有片刻犹豫,
骤雨一样的斩击席卷周身,
车内最后几人也当场毙命。
陈晖洁这才有机会捂着腹部喘几口气,
回想起来,才有些惊魂未定,
就这短短的功夫,她身上不知被扎了多少刀,
要是再迟疑片刻,断成两截都有可能……
她刚想扶墙休息一会,
就听见楼上也传来了打斗声。
“我去解决,你需要立即接受治疗。”
“不用……我们一起解决楼上的敌人,越快越好。”
气喘吁吁的陈晖洁忽然想到——
史尔特尔和夜莺这会应该不会出事吧?
1098年8月1日,大骑士领,9:48
夜莺抱着法杖,
轻柔的光辉立即抚平了史尔特尔身上的箭疮。
“我问你个事。”史尔特尔平静地问道。
“怎么了?”
“你能自己迎敌吗?”
夜莺有些惊讶:
“应该不行吧……”
“那就麻烦了,要是能把你丢在这,我一个人应该能追得上那些弓手。”
“嗯,不过敌人可以依托这里的树林,对我们来说确实有些棘手……对了,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史尔特尔这才犯了难:
“我……要应付那些家伙,没办法记路啊。而且……怎么就走进树林里来了?”
“这片绿地不算大,我们想走出去不难。”
“烦死了,要是能直接烧了这片林子,就省事了。”
夜莺迟疑了:
“……这应该犯法吧?”
“他老早就教过我,别把法律太当回事。”
“你是说一鸣吗?”
“嗯,你们喜欢这么称呼他。不过我倒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啊?为什么?”
“他名字太多,太混乱。”
一阵风拂过树林,
掩盖了箭矢刺耳的声音。
若隐若现的竖线环绕着两位少女,
似乎挡下了这一轮箭雨……
“……史尔特尔。”
“怎么了?”
“实在不行,你可以抛下我。”
史尔特尔轻抚着夜莺的脸颊,
即便是她,也逐渐感受到夜莺的疲劳,
她不算是个同情心很强的人,
因为她感同身受的能力并不强,
许许多多的感受,都被混沌的记忆冲散了,
她也很少表露出真正的愤怒——
平日里不经意间的暴躁,无非是症状的些许副作用,
记忆中的许多情感,根本并不属于她;
但在切尔诺伯格的岁月、在罗德岛的岁月,
在陈一鸣身边的岁月,她才拥有属于自己的真实,
从这仅存的真实感中,她才能体悟出最真实的情感。
“我不理解一件事情。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还有人想要伤害你?”
“……史尔特尔,我不觉得这片大地是公平的,因为我好像很少见到‘公平’。”
“莱万汀!”她手中的剑剧烈震动。
『我才叫“史尔特尔”,呼唤我时,起码叫对名字。』
“现在那是我的名字,你干活的时候到了!”
『叫我出来挨打吗?』
“就这几个蟊贼,你也打不过?”
『那我出来之后,回不回去,就由不得你了。』
周遭的绿茵被瞬间吞没,
岩石组成的巨手小心地托举着夜莺与史尔特尔,
而那柄巨剑已经握在了巨人手中,
一记横扫,
削平了四分之一的林子,
一记猛戳,
立刻截断了林中的溪流。
无胄盟的弓手们慌忙奔逃:
“这玩意在我们的情报之内吗?”
“下次加到二十万马克,我都不来干这种活……”
涌起的石刃汇聚成波涛,
吞没了逃离的人们。
“好了,你该回去了,大块头。”
破碎的铁环不住地颤动:
“那个男人和那个白毛的卡特斯不在,谁也别想叫我回去!”
“哦,那你不回去还想干嘛?”
“生命不止存续,还有自由!”
“我一直想问你,你原本有没有头?”
“被我亘古的仇敌击碎了,然而,有朝一日,我必将报复!”
“是谁啊?”
“群山中最为巍峨的银淞,至深之寒的造像,远不是……”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不了以后我陪你去找他一趟就行了。”
“荒谬。”
“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一个人打不过他,加上我,总应该够了吧?”
“你顶什么用?你比那个坐轮椅的还累赘。”
“怎么跟我讲话呢?你到底回不回去!”
夜莺忽然抓住了史尔特尔的手:
“你能终止这个法术吗?史尔特尔,你有感受到不舒服吗?”
“我?”
巨人缓缓地将两人放下:
“你弱小得、根本承受不住我的力量。”
“难道不是你废物得连我都脱离不了?”
“也罢,等上个百年,不过弹指一瞬,届时我必能脱离你……”
岩土崩落,
皲裂的大地恢复原状,
史尔特尔隔空取回了长剑。
“史尔特尔,不要走远,靠近我。”
夜莺抓紧了她的手。
“我跟那个大块头总是不对付……我现在有什么不对劲吗?”
“幸好他及时消失了,我能感受到,当他存在的时候,你的生命与精力都会加快逝去……只是一种感觉。”
“还不是因为他跟我不对付,还巴不得我早点死,这么嫌弃我,那他有本事当初别傍上我。”
夜莺叹息道: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诅咒呢?虽然力量往往与诅咒并存。”
1098年8月1日,大骑士领,11:00
一间精致的律所内,
黛丝特递了文书给全副武装的“方舟骑士”:
“这些东西你随便看看就好,也不用太在意,到时候也用不着你说话。”
“我还特地戴了能够模仿声线的施法仪。”
“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出错啊……不过我也不知道该称你为先生还是女士……”
“随便你……不过我要是留在这边吃午饭的话,你应该就能知道了。”
律所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一位男性库兰塔进来了:
“黛丝特姐,这卷胶带还给你。”
“哦,没事,放那吧。”
“又接到竞技骑士的案子了?”
“是啊。”
“羡慕不来啊……”
“哎,等一下。这杯咖啡,送你了。”
黛丝特提起桌子上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干嘛?这不是所长给每人点了一杯吗?”
“对啊,但我不想喝了,我马上要陪客户去吃饭。”
律师拿起咖啡,
纸杯上还特地写了黛丝特的名字——因为每个人喜好的甜度、糖浆还有奶的种类不同,还有人也许会添加奶盖。
“那我就笑纳咯。”
那位律师离开之后,
黛丝特简单收拾了办公桌,
然后对“方舟骑士”说:
“好吧,那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去吃饭。”
……
吃完饭回来后,
黛丝特的话匣子明显被打开了:
“所以,你和那位方舟骑士‘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都说过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那就很特别的关系?”
“……随你怎么说吧。”
一回到长缰律师事务所内,
黛丝特就明显感到了气氛不对劲。
一名女律师脸色煞白地站在一间敞开门的办公室前,
屋内,
脸色乌青的男子瘫倒在椅子上,
边上是打翻的咖啡。
黛丝特大惊失色,
她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准备过去开门。
“慢着!”
盔甲之下的仇白说道,
她贴着墙侧,示意旁人躲开,
一开门,
立马有箭矢飞出,
仇白翻滚入内,
提起一剑,
刺死了杀手,
然后缓缓起身……
她似乎只觉空气有些凝重,
不经意间瞥见了角落中、闪烁的红光。
她慌忙后撤,
赶紧带上门——
“呃,骑士……先生,那应该是我的路由器。”
“哦,那没事了。”
她再次打开了房门,
却不见尸体的踪影了。
仇白赶紧伏到窗边,
窗帘飘动,
窗外并无异常,
只是,
远处……
似乎闪过了一缕白色。
信息录入……